慕玄临很想说,是啊。
以前阿栩就是很爱他。
那时候,青栩为了他的尊上,什么都愿意做。
愿意数十年默不作声守在他身边,愿意用一双舞刀弄刃惯了的手,一点点为他捏出软嫩精巧的梨花糕。就连曾经他随手扔出去的一块手帕,都可以捧着端详一整夜。
愿意给他亲吻。
愿意为了他赴死。
甚至在他怀里停止呼吸的前一刻,也还在说爱他。
慕玄临从没想过,有一天青栩会对他问出这个问题来。他想把从前这个人为他做的一切都掰开了揉碎了,如数家珍,一桩一件地告诉他,可嘴唇嗫嚅了许久,竟是如鲠在喉,不知从哪里说起了。
仔细想来,阿栩其实很少说“喜欢”或是“爱”这些字眼的。可从前慕玄临就是深信不疑,好像他知道这个人会一直倾慕他,跟随他,永远把他放在最最特殊的那个位置上。
因为这人的爱意总是缄默的,曾经藏在低垂眉眼中,在无数个屋檐月下的夜晚里发酵。后来,那爱意慢慢融入了刀尖血、梨花香,直到在唇舌交缠的滚烫间疯长。
青栩爱他这件事,早就如夜里温暖的衾被一样将他紧紧包裹了。
可现在对面仍是这个人,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将那些说出来。
他看了人良久,只问出一句话。
“阿栩可知,这个‘爱’字的意思么?”
青栩摇摇头。
“属下......不敢肯定。只知道此字释义,想着从前对尊上,该是有过这样的感情。”
慕玄临垂下眼。
青栩说完这话,却想起了什么,不等慕玄临回答,便忽然跪伏在地:“属下失察,本该先行要事的。”
慕玄临沉溺的思绪被他这一下猛然打断,也是一愣:“什么要事?”
青栩抬起眼,方才眸中那种恍然的神色早已散去。
他朝慕玄临伸出手:“请尊上允许属下一探功力。”
他说罢,又小心翼翼道:“毕竟依尊上所言,属下已完成了那......任务。”
慕玄临叹出一口气,暗暗撇嘴。其实他很想说你并未完成。
你亲得不够久。
不过他可不敢再逗这心肝宝贝了,否则不小心踩到尾巴尖,叫人又跟他拉开距离,那岂不是前功尽弃。
他将手一伸:“行,你探吧。”
可还没等青栩将两指搭上他手腕,慕玄临便听见有人敲门。
他“唰”一下又将胳膊抽了回来,反过手,不由分说先将青栩拉起了身。
“进。”
门被推开,进来个面熟的侍从,就是上次给他送过书卷的那个。
“主上请您下楼议事。”
“什么事?”
“说是那澜镜阁,有些线索了。”
..........
慕玄临入了堂,一眼便看见顾邶紧紧蹙起的眉头,深得足能夹死五只苍蝇。
他开门见山:“顾首领有了什么新线索?”
顾邶抬起肿胀疲惫的双眼,咽了咽喉中淤气:“慕尊主可曾听闻,灵境最东,接近妖魔两界屏障处,有个碎石岭?”
“不曾听过。”
顾邶本想接着讲,湛灵儿却忽然碰了碰她手臂,示意她让自己来。
她点点头,湛灵儿才说:“这个澜镜阁当真神秘。我和北北将玄青楼中藏卷翻了个遍,才挖出这么一点蛛丝马迹。说是不久之前,有个住在碎石岭几里外的山民,上山背柴时看见一个天仙般的女子,便着了迷,悄悄跟在人家身后。然后你们猜怎么着?”
她说罢,眼神把另外三人扫视了一个遍。
慕玄临:“......”
青栩:“......”
顾邶给她递了个眼色,她才道:“哎,罢了。果然是些无趣的家伙。”
“这人呢,就跟着那女子一直走。天色越来越黑,他却没有察觉,直到再也看不见一臂以外的景色,才觉出不对来。他慌了神想回去,可哪还能找到来时的路呢!他便只好漫无目的地乱跑,被树撞了个七荤八素,一抬头,却突然看见了一个东西。”
“那东西有一座山那么高,黑压压的,把他吓得腿都软了。说来也怪,明明他连身旁的树都看不到,可那东西的每一个细节,却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慕玄临觉得她太啰嗦,鼻间呼出口气:“所以是什么东西。”
“你这人,我还没讲完呢,怎么打断人!”
“等你讲完,那澜镜阁都打到楼里来了。”
“你!”
慕玄临歪歪头,一副你能耐我何的样子。
“算了,不跟你计较,我接着说!那人看见的,是个不知如何形容的怪物,他抬头看着,看见光是脑袋就有好多个,说是有蛇脑袋,有蝙蝠脑袋,里面甚至还混着几颗人头呢!”
她说到这里,顾邶却突然转了转脸:“我为何觉得,这形容有些耳熟。”
湛灵儿来了兴致:“难道这东西北北听过?那究竟是什么?”
顾邶皱眉敲着脑袋,说:“想不起来了。”
慕玄临忽然轻笑一声:“这是哪里得来的线索?这种故事,民间话本上恐怕不胜枚举吧。”
“什么故事,这是出自乌衣线人的手录,只要写下的绝不会有差错!”
“那依你之言,这些都是那人亲口所说?他遇见这么离奇的事,竟还活在世上么?”
湛灵儿点点头:“你这个问题倒合理,我也有些疑惑。不过据他所说,是他看见那东西以后就无头苍蝇一样乱跑,却忽然看见了个镜子似的东西,镜面上竟然波光粼粼,像淌过了溪水似的。自见了那面镜子后,他很快就发现了个山洞,在里边躲了一夜,才死里逃生的。他还说自己回家后,病了好一场呢。”
慕玄临听着,忽然抬眉:“镜子?”
“没错,镜子。你们还记得,咱们进入幻境前踏过的那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