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玺?
慕玄临听见这个词,不禁愣了一下。
从魔界逃出以来,他就一直觉得自己忘了什么极重要的东西。如今这依他记忆而生的幻象,反倒提醒了他。
魂玺,魔界最高首领的印信,历任尊主代代相传,从无例外。
唯有魂玺在手,其人方能得魔界万万族人的颔首,坐上星夜谷那方至尊的九婴宝座。而每一任尊主更替之时,须将前一任尊主的魂玺熔毁、再重铸,才可得一方独属于自己的,新的魂玺。
慕玄临忽然忍不住笑起来。
是啊,他竟然忘了还有这一茬。那萧景想必直到现在,也还没能找到他的魂玺。
他也不可能找到。
慕玄临想到这,抬手碰了碰耳后那道微微凸起的、魔族与生俱来的印记。
萧景想要的那方属于他的魂玺,就在这里。
这也正是为何他会忘记如此重要之事。因为早在数十年前,那是他接替父亲登上尊位的第一天,他便已将自己的魂玺,嵌铸在他自己身上。
在他耳后,在他的印记里。
除非将他慕玄临熔了,烧成灰烬,否则只要魔族人还能感受到慕玄临魂玺的存在,他萧景,便永远成不了真正的魔尊。
而萧景久久找不到魂玺,又定然早就发现他逃出了魔界,现在大约正掘地三尺,做梦都想着把他翻出来吧。
要怪,就怪萧景杀了他之后,没有立即将他尸身毁掉。否则,哪还有让他逃出生天来的机会。
慕玄临转身坐在地上,倚着那根行刑柱。
耳边的鞭声又响起了。无论萧景再怎么逼问,阿栩始终未出一声。慕玄临止不住那根长鞭,也摸不到那受刑的人。他什么也做不了,只好逼自己闭上双眼,甚至抬起手,将耳朵也捂上。
可那横在阿栩身上的鞭伤,即使他闭上眼睛,也仍看得见。
他已牢牢记住了。等他回到魔界,萧景所做的这一切,他都会一件一件列出来,还之彼身。
慕玄临坐在那笑了一会儿,这才想起自己尚处竞逐之中,若想拿到幻境的酬礼,他得快些通过才是。正想到这,刺目的光线忽然透过他的眼皮,映入瞳孔,激得他忍不住睁开了眼。
禁堂的石墙不见了,天边又现出浅淡的云霞。
与石墙一同消失的,还有身后的行刑柱。
难不成,他这便通过了第一个幻象?
他站起身来。刚刚习惯了阴暗,又陡然被置于明亮之中,双眼一时有些刺痛。他眯着眼睛抬起头,看见行刑柱变成了通天柱。这根通天柱直入云霄,与不久前他见过一次的那个几无分别。
只有一处不同。这根柱上仍写着五个字,可那字却变了。
这次换成了“妄途终成空”。
若说上次那句,他还猜得出其中含义,那到了这句,他便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妄途?
终成空?
何为妄途,什么成空?
不过,无论看得懂看不懂,他既到了这里,便要继续往前走了。
他穿过柱后的巨门,果然又入了另一方景色。这次与阴森禁堂截然不同,慕玄临抬眼望去,面前是座庭院,清雅幽静,是一处他从未见过的所在。
庭中有个花圃,里头缀着点点素白,慕玄临走近过去,才认出那是一丛挨着一丛正在绽开的雪花莲。
雪花莲的气味有如晨雾。只要他稍稍低头,便有股微潮的、仿佛裹着露水的香气朝他鼻尖包围过来。
慕玄临四下胡乱看着。这院子确实赏心悦目,但他意不在此。
他只关心一件事。
阿栩去哪了?
花圃对面是扇一人多高的宽大屏风,半透光的,将后头景象遮了个欲露还休。慕玄临刚看过去,便见到屏风后有什么影子晃过,可只在眨眼之间,便又不见动静了。
他心中疑惑,朝那屏风走去。
天上忽然起风了,几缕薄纱从屏风后被吹出来,扬在空中,是清浅的绯红色。
奇了怪了。慕玄临觉得自他进了这院子,就哪哪都不对劲。这究竟是个什么幻象?
他终于走到那屏风旁边,绕了过去。
一双凤目陡然睁得极大。
他终于找到了阿栩。
可这个阿栩,怎么,怎么......
慕玄临嘴唇微张,一时间却什么也说不出,唯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面前人,一刻也剥离不开。
屏风后面,是一张床榻。
轻纱幔帐,柔云幻霭。他想找的人,就在那里。
那双黑漆漆的眸子依旧像潭水一样,只不过这次是泛着波的潭水,里头映着他的倒影。
乌发瀑布似的铺在枕上,露出一方光洁额头。从额头再往上,是搭在一处的两只手腕。
被缎带缚着。
慕玄临看着这一幕,几乎忘记了呼吸。
他怎能不知道,阿栩这个人,向来是严整的,总仿佛腊月寒冬,冷冰冰朝人看去一眼,就能叫人遍体生寒。可此时慕玄临被他那双眸子瞧着,却觉得浑身血液都要烧灼起来。
阿栩身上不是常穿的素黑,也不是在妖界换上的白衣。
就好像有人从这纱帐上扯了一块下来,随意裹在了他身上。半透的绯红拢在白皙之上,影影绰绰。
慕玄临不自觉吞咽一下。眼神向下慢慢挪动,眼前人身上的每一寸,他都近乎清晰地看到。
收窄的,紧实的,顺着线条滑下去,到了双腿。膝盖是淡粉色,而后是纤细的脚踝。
“尊上......”
榻上之人突然开口,将慕玄临惊得一个战栗。
他试探着回:“阿栩?”
青栩似乎真能听到他,眼神动了动,好像在说,尊上为何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