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玄临在遍布地面的火舌间穿行。
他其实并不怕火,只径直往里去。正走着,他忽然发觉周身散开了一道浅金屏障,将灼热的空气都隔绝在外。
他觉得这屏障很眼熟,回忆了片刻,才想起来。这不就是他们第一次困在坍塌的地宫后侧时,他昏迷之前见到的那道光么?
这次他看清楚了。这光,是从他背后散发出的。
是夜山海。
有了这层庇护,他不再顾忌脚下火势,抬起头,紧紧盯着上方景象。
上一次,他只来得及从盘错的树枝缝隙中隐隐窥见那红莲的一角。现在,那些包裹红莲的枝条都已被燃作灰烬,空剩一个自内而外烧得通红的树干,让慕玄临觉得,仿佛一旦有谁不经意触碰了那棵树,就会立即被熔作一滩血水。
赤火几乎是悬在树冠上空,通身猩红,耀目得快要令人难以直视。
慕玄临将动作放到最轻,慢慢向那棵巨树靠近。
四周万物震颤得愈发剧烈,地面上,乱石与断木被颠簸得几乎跳跃起来,慕玄临想看清眼前景象,也渐渐开始吃力。
在这样的震动下稳住身形,耗力极大,他得速战速决。而眼下第一件事,是先让赤火平息下来。
他一步一步,终于走到巨树旁。
鲜血祭树,以倍其力。
他以右手覆在左手上,正待划破掌心的皮肉,耳边却忽然听得异响。
起初那响动极小,亏得慕玄临耳力敏锐,才隐约捕捉到。
可仅仅只过了片刻,这整座地宫之中,骤然炸开了一道极其刺耳的声响。
那声音,仿佛有几千、几万人一同在烈火之中爆出尖利的惊叫声,他们扯着喉咙嘶吼,仿佛痛苦已极、扭曲已极。
那声音在一瞬间穿透夜山海的屏障,直直钻入慕玄临的耳膜,像刹那刺入他头顶的一把冰冷生涩的冷剑,几乎要将他脑仁都生生撕裂开来。
那声音越来越尖锐,最后已不再像是人发出的声音。慕玄临霎时间被那声音占据了全部神智,几乎是立刻抬手死命捂住双耳,大口喘着蹲下身,在地上蜷缩起来。
“啊,啊——”
太可怖,太痛苦了。那是一种触及本能的,不可名状的,侵略神识的痛苦。
他几乎已不能思考,唯有求生的本能让他还尽力睁着双眼。他好像看见那棵巨树的枝干扭动了起来,原本嵌在地宫顶壁上的、还未被烧毁的几根枝条开始颤抖着挣动,四周的石砖被它们挣裂,爆出无数细碎的石块,箭雨一般向地面飞砸而下。
待那些枝条挣脱石砖的束缚,它们便成了一条条受了惊吓的蛇,在空中张牙舞爪地摆动。
慕玄临看得出来,这棵树似乎痛极了。
这几乎是濒死的挣扎。
那声音还在继续。许是响得久了,也就习惯了,慕玄临的理智开始渐渐恢复。他心中隐隐觉得,若他再不出手,就连这棵树,也会被赤火所吞噬。
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他长吸一口气,猛地将舌尖咬破,逼自己清醒过来。耳边仍是巨树扭曲的嘶鸣,他晃着脑袋,勉强拉扯着脑海中最后一丝神智,颤抖着双腿站起身。
双手似有千斤重,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右手重新覆上左手掌心,毫不犹豫地划过。
鲜血涌出来。
血珠滴入树干旁的地面中,立刻便被吸了进去,再看不出一丝痕迹。
可那树根分明已将血吸入,巨树却仍在咆哮着,没有丝毫缓和的迹象。
慕玄临死死咬着牙关。容知乐说过,一滴或许不够,那他就多放一些。
一滴,两滴,三滴。血几乎连成了串,像一去不返的溪水,从他身体中流出去。
还不够,还不够......
可血已经流得太多了。眼前有些发黑,他渐渐弯下身子,四周本是熊熊烈火,他却开始感觉到冷。
好在,眼前巨树的扭动似乎已有减弱的势头。他跪在地上,头也抬不起来,只剩下左手还颤抖着地举在树根上方。
最后就连左手,他也再抬不动了。他歪在地上,眼前是被他砸起来扬在空中的尘土。
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
他不甘心,他该做的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双眼极力睁开一条缝隙,恍然间,他看见一个身影朝他奔过来。
鼻尖似乎闻到那股再熟悉不过的,甘冽得叫他心安的气息。
..........
“尊上,尊上......”
慕玄临觉得自己被包裹在水中。他听见了这个喊声,声音却忽远忽近,仿佛从一层涌动的厚壳外传进来,他怎么都听不真切。
不过他都不必睁开眼去看,因为他一下子就知道,这是阿栩在喊他呢。
但阿栩这是在哪里,他怎么找不到人呢。
眼皮格外沉重,但他太想看看阿栩了。他几乎用尽了力气,光终于从睁开了一条缝隙的眼皮中照进来。
只要动弹得了这一下,再要清醒过来,便非常容易了。
他终于睁开眼睛,立刻就看见一张逆着光也仍是白生生的脸,离得他很近。
看见这张脸,慕玄临心都漏跳了一拍。只不过他脑袋还有些混沌,迷迷糊糊的,心中只生出了唯一一个念头。
阿栩这是怎么了。
那双清凉凉的眸子洇着水,眼眶是红的,泪水不停从里头往外涌,弄得那张脸颊全都湿了。那两片被他吻过的唇,正不停开合,一声声唤他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