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玄临本就生得好,此时侧着脸笑吟吟的,凤目弯起,仿佛眸中那点光只为他而亮起。看得他几乎就要将某些话说出来。
可是他不能。
他并不愚笨。自从他醒来以后,他看得出尊上时时都在趁着机会向他展露心思。那日在方华宝阁,尊上甚至吻了他的额头。
但尊上这份心意,不应该是对着他的。
这份心意,从来都是错的。
他还记得前尊主震怒的神色,那日整个星夜谷都因为那场怒火而格外沉默。尊上那时还是少尊主,是魔族中最金尊玉贵的天之骄子,却被那柄载满父亲怒意的剑抵着头颅。那声因为入骨的痛苦而发出的嘶吼,直到如今,还时不时在他脑海中回响。
前尊主对尊上说的话,他也记得。
“你是魔界的少尊主,整日跟这样一个东西厮混一处。我自小便耳提面命地教你,这么多年全都喂了狗吗!”
“还有他,区区一个戒堂打手,欺主媚上,当死。”
他那时还未出戒堂。若非他根骨实在出众,被教习长老拼死保下来,当时便会丧命于禁堂的行刑柱上。
他被勒令带回去,在戒堂的刑架上熬了七七四十九个日夜,还是险些丢了性命。
再次见面时,慕玄临已是新任尊主,他是戒堂一手培养的魔尊护法。可慕玄临已经不记得他了。
后来,慕玄临曾说他爱的是萧景。
青栩那时不知该作何感受。他自有记忆以来,便在戒堂长大。数年间的每一日,他一睁开眼,便是提刀,挥、斩、刺,便是从头修炼魔功,看着掌心魔息一日日变得耀眼、刺目,便是在每年以性命相搏的戒堂比试中,脸上沾满同伴的血,拼命厮杀出一条生路。
他以为他的生命中,除了暗无天日的黑、鲜血淋漓的红与忽明忽灭的紫以外,再不会有其他颜色了。
但后来慕玄临让他知道,原来世上除了生存与杀戮,还有许多其他的事情,也都是很好的。
但他那时还没来得及学会该如何感受那些。
所以当他看到慕玄临将曾经的一腔心意都收回去,又给了别人时,他觉得自己该是没什么感受的。
而那些日子也已经过去很久。
太久了。
久到他都快忘了,曾经的尊上,也是说过喜欢他的。
他定下神来。
眼前的慕玄临还在看着他,等他说话,看他看得目不转睛。
青栩摇了摇头:“过了很多年,尊上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了。”
空气安静下来。
慕玄临直起身子,沉默半晌,说:“阿栩,跟我回去休息吧。”
他站起来,将自己身上的外衫脱下来,披在青栩身上。
“阿栩不想说,那便不说吧。我只是觉得......”
青栩以为他有些不悦了,抬起头,神色有些紧张。
慕玄临看他这样子,笑了一下:“只是觉得夜里太冷,再不回去,你要着凉了。”
青栩眼睛微微睁大,又飞快地低下头去。慕玄临伸出手,想将人揽住,不料那人微微一侧身,躲开了去。
然后他便眼睁睁地看着青栩足下一跃,片刻便掠上林梢,飞出了他视线之外。
慕玄临:......
想跟人好好说句话怎么就这么难啊!
但没过多久,他又静下了心来,独自坐在那,笑容渐渐敛去。
他这才等了多久。在那只敢暗藏倾慕的数十年里,青栩受过的,大概只会比他更甚。
阿栩......
回到木屋的时候,那个身影没有再出现在屋顶上。
他走进屋子,他有些惊喜地发现,青栩不知何时又找来了一床被褥,此时正安静地躺在地上,真的依他所言睡起了觉。
他蹲下去,静悄悄看着。
也不知这人是入睡快,还是故意控制了气息,总之看起来真的好像已经睡着了。慕玄临已经凑得他很近,他都没有丝毫反应。
月光从窗外洒进来,给人侧脸镀上一层银色的轮廓。
慕玄临试探着伸出手,将人横抱起来,放到了那张木床上。
今晚阿栩才要睡床上,而他自己,心绪纷乱,也想去吹吹屋顶的风了。
事实证明,只要有魔功护体,什么风也不在话下。
或许是一直将夜山海带在身边的缘故,他最近感到体内功力愈发充盈起来。待一夜过去,旭日初升,他睁开眼,竟觉得通身惬意得很。
旁边屋舍的门帘被掀开,有个人伸着懒腰走出来。那人伸到一半,心中似有所感,转过头来,一眼便看到他斜倚在屋脊上的身影。
“我说......你们昨晚上打架了?”
慕玄临乐得逗他:“什么打架?”
江易之来了劲:“别装了。昨晚上睡得正香呢,就听见你们这屋上头拳打脚踢的,别以为我没有修为就听不出来。”
“还有这屋子也是,太不隔音了些。”
“偏远无人之地,有的住已是万幸。不然江公子去找个山洞睡一晚?那里可隔音得很。”
隔壁的院子走出一人,又是于非白。
江易之翻了他一个白眼:“一天不呛我就难受么?如此说来,于公子一只白狐,才是最该去住山洞的人。”
于非白不答,笑看着人气鼓鼓走开。
待人走远了,他才回过头来,眸中笑意淡下去,看向慕玄临。
慕玄临坦荡荡与他对上视线,想看看他又有什么花招要耍。
“我知道了如何才能拿到赤火。”
“你不想去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