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芷无力地趴在工位上:“好的。”
六点半的时候,天色渐暗,物业巡察,把整个操作区的灯光得只剩叶芷头顶上这一盏了。
七点的时候,刘总和宁景行两人回到了工区。
叶芷赶紧挺直了腰背。
张总戴上了三通耳机,听了两分钟,给叶芷写小纸条:“能挂机吗?”
叶芷趁着张先生又开始说囫囵话,按上闭音键:“能挂,但后续手续太麻烦了,应该快了,他没那么坚定了,情绪已经稳定了。”
刘总拍了拍叶芷肩膀:“你辛苦了,今年你年终考核,我一定给你一个A。”
叶芷一边说着话术,一边微笑捂着麦克风说话:“张先生,我们财富银行正是因为非常重视您,才想跟您说清楚这个事儿,人有情绪是很正常的,我们是服务行业,都能理解您。”
宁景行跟刘总在门口耳语了几句。
叶芷一直拿余光在偷瞟他们,他们在门口握手,然后刘总哈哈大笑,离开了。
怎会如此?
宁景行一个外人怎么能随便进投诉部门的核心区域。
宁景行毫不见外地坐上风控刚才坐的椅子,他从善如流地戴上了三方耳机,然后给叶芷写小纸条:“我跟你领导说,我们住同一个小区,我等你下班。”
张先生此时正在絮叨:“我跟你说,网上说了你们财富银行就是骗子银行知道吗,要不是一个小姑娘,我肯定要骂你全家的,我明天就去法院告你们,我在网上查过了,你到时候等着坐被告席吧,你就是诈骗犯,你会被列成失信人员,连飞机高铁都坐不成你知道吗?”
这话语他前面已经重复了好几次,叶芷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可以的,这是您的权利,我也会积极配合相关部门的。”
宁景行埋头写小纸条:“这就是你宁愿跟我分手也要坚持的工作?”
叶芷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嘴上说着安抚客户的话术。
她拿过他手上的笔,一笔一划写得认真:“服务业常态,别往心里去。”
她的笔迹很娟秀,递过来的纸条瞬间把宁景行拉回了少年时。
那年他十六,刚回国,中文大概只有小学生水平,爷爷请来的家教被他气走了三个,都委婉地跟爷爷告状:“我能力有限,无法应付如此顽劣的学生。”
爷爷心疼他在空难中失去了外公外婆和父母,一次又一次地提高了家教的佣金,嘱咐夫人和叶叔叔再去帮他找,甚至还托人邀请了在职的重点高中老师,前后一个月的时间,这些老师都陆陆续续地被他排挤走了。
受夫人之托的叶芷抱着她的作文本和高一时的语文课本来书房时,他正在玩《求道》。
她摊开作业,戴着耳塞,安静地趴在他身旁写自己的作业。
他正在游戏里打副本,BOSS刚掉落了一件稀有挂件,使用后角色可以坐在月亮上吹笛子,掉率极低,偏偏团队里有一个富婆跟他杠上了,两人抬价都抬上了头,最终,他以折合人民币30000元的价格拍了下来,世界频道都在刷:
“恭喜Moon老板喜提挂件秋晖桂月。”
他伸懒腰压着电竞椅,把腿嚣张地敲在桌子上:“趁小爷心情好,赶紧滚。”
叶芷没抬头,给他递了张小纸条:“我是叶问鹤的女儿,宁爷爷和夫人对我很好,我无法拒绝,可以让我在这边写作业吗?我保证不说话,我也不告状。”
他捏着小纸条,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干脆把她的作业抢了过来:“以月为主题,写一什么什么作文,半命什么这两个字什么意思?”
她偷偷看了眼他全英文的操作屏幕,左下角聊天框里,方块字不断向上滚动着。
她问他:“你玩游戏?跟人吵架的时候你怎么办?”
“关你屁事。”
“哦。”叶芷干巴巴地解释,“半命题作文,就是作文题目出一半,另一半学生写,像这一篇作业,用了《静夜思》作引,引出了月亮,一方面是考验我们对古诗词的掌握,一方面考验我们的综合文字水平。”
她解释了半天,他好像都没在听。
他眯着眼睛看她刚写的作文:“且就洞庭什么月色,这个字念什么?”
“赊,赊欠,就是买卖东西,一方延期交货或延期交款的意思。”
“将船买酒白云,怎么没了?”
叶芷无语:“我正写着呢,不是被你抢了吗?”
小少爷大发慈悲,抬着下巴把作文本递还给了18岁的叶芷,“你可以写你昨晚在花房偷偷哭,昨晚月亮很圆,你的眼泪砸在秋海棠上,蛮好看的。”
少女惊惶失措的脸和叶芷现在略显疲惫但坚定的脸重合在一起,岁月将她的温柔赋予了从容。
话机里,咆哮了六个小时的客户终于被她说服:“你们的意思就是你们什么证据都有呗,我去法院告你们也告不赢是吧。”
叶芷绷直着身子,温软的声音专业又克制:“张先生,我们银行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尊重您的一切权利和想法,我们也会全力配合您和警方处理此次事件的。”
张先生:“行了,我饿了,不说了。”
叶芷还没说话,电话猛地中断了。
宁景行看着叶芷激动地握拳,然后发现自己存在后迅速收敛了情绪,嘴角的微笑十分碍眼,像是带了一副面具。
他歪头看着她,眼里满是探究。
叶芷把耳机挂上机架,从宁景行手里接过三通耳机,绕着把线收了起来,端起保温杯往自己办公室走:“吃过饭了吗?”
宁景行没回答他,挑了挑眉想说什么,又憋住了。
他一反常态地跟在叶芷身后。
像过去无数次,叶芷跟在他身后一样。
他们走出了操作间,走进了隔壁叶芷的独立办公室。
宁景行随意手把灯打开,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就近坐在了办公室的会谈沙发上,他双手搭在扶手上,跷着腿,一副桀骜模样。
凛冽的檀香尾调中,叶芷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
莹白的顶灯照耀着叶芷的工位。
她坐上了自己的皮质座椅,处长级别的高大座椅衬得她身形修长又娇美。
她转动座椅,看向阴影中的他:“专门回来堵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