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男人扔下去,赵女士有点担心:“他照片不会照到?”
“我有准备的,咱们这趟车是去流放地,不想让他拍,他就拍不到……”
“那你违章挺方便。”赵女士心情大好,把头缩回来,哼起了不知名的小曲。
王墨回笑笑,她也得遵守交通规则的,只是有时候情况紧急,她确实也会利用这一点,反正摄像头拍不到她……这就是有时明明高峰期,她仍然能又快又稳地把人送到目的地的原因之一,当然,也因为她驾驶技巧的确不错。
接下来就是要把赵女士送走了,本来赵女士可以直接离开不用她引渡,但她中间想办法让赵女士在人间多留了七天,所以是直接负责人,需要亲自把鬼带回去,亲自看着登记,送对方上奈何桥才行。
这不伦不类的,她脑子里莫名地浮现出那句“一个女婿半个儿”,只可惜她已经没有名分,赵女士也不算丈母娘,她当然不会说出来气人,只是问了问赵女士想听什么歌,对方比划了几个她没听过的民歌名字,她只好现场搜,车里放着悠扬的花儿开啊找情郎啊之类的歌词。
忽然音乐声被打断,是来电铃声。王墨回取下手机断开蓝牙。
赵女士:是时淼打来的,我都看见名字了,把外放打开我听听。
无法,打开了。
时淼:“你在哪里?”
王墨回:“在干副业……专业神婆的那个事。”
时淼:“哦。”
沉默好一会儿,时淼说:“我今天才处理那条短信,你让我联系你。有什么事。”
“是那天我去你家的时候发的……我当时不知道被困在楼上的就是你,现在已经解决了。”
“没有别的事了?”
王墨回瞥一眼后视镜里的赵焱,囫囵了好几轮:“你还好吗?”
“好。”
也不知道时淼什么毛病,就那么浪费着电话费也不说话,或许有毛病的是王墨回,她想说的话都是不能说给赵焱女士听的,她是送人去轮回的,就怕赵焱女士暴起过来掐死她,她倒是没什么,死了她也是鬼差,但赵女士就背上罪孽了。
王墨回说:“我现在不方便说话……”
赵女士:有什么不方便的?
王墨回肩膀一缩,时淼在那头倒是很谅解:“哦,那你忙吧……没有事,我就挂了。”
“你别挂……”王墨回怕这电话一挂,她再也没有机会跟时淼说了,可时淼她妈在后面呢,因为时淼搞同性恋直接断绝母女关系的那种程度,王墨回真不敢说,索性把心一横:“请你通过我的好友申请!!!”
匆匆忙忙把电话挂了,王墨回赶紧加速,不管身后的阵阵阴风。
赵女士呵呵一笑:“不是女朋友,是前女友,是吧?”
“嘿嘿,”王墨回讪笑,缩着脖子避免被掐到,一向很稳的手在方向盘就扶不住了,一直打晃,“您别生气……我去吃面的时候,确实……确实客观上,不是女朋友,没骗您。而且,而且我也确实和您的女儿分开了,人家也不乐意和我和好……都是我不好,我有同性恋病毒,是我传染的,别怪——嗷——”
赵焱女士收回往王墨回耳朵上的一掐:“你才多大点?她搞女同学的时候你才上小学吧?我就知道那死丫头死性不改!我改主意了,你之前不是说能给我安排再见面吗?反正我也不托梦,给我安排!”
“现在?”
“现在。弄不了?我弄死你。”
虽然迫在眉睫情况紧急,王墨回其实也拖不出更多时间了,今晚是最后期限,她只好打电话给时淼,在赵女士的强烈要求下打开免提。
母爱是真的,威慑力也是真的,她要是时淼,她也过家门而不入。
时淼:“怎么了?”
“你在哪里,把地址发我,我去接你。”
时淼那头笑:“你也不管别人干什么你就接我,你谁?”
“是救命的事情……是这样的……我先提前说对不起。但今天的情况是……啊别掐了我传话我传话……”王墨回赶紧把车停在路边,喘过气朝着那头,“我正在送你妈妈去地府投胎但是路上她发现了我是你的前女友她决定跟你严肃地谈一谈所以逼迫我给你打电话你之前不是没有见过最后一面嘛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过去接你但我估计她会把你掐死你要是不愿意的话那就算了!”
一连串密不透风的话砸下来,王墨回自己也说得头晕眼花,深吸一口气:“啊不行啊你妈掐着我让我传话,她说:‘你要是不过来挨骂你以后烧纸我就喷你一脸我诅咒你这辈子别说漂亮女的,什么女的也找不到你就只能跟男的过,路边的小母猫母狗都不乐意让你摸。’但我觉得她宁可单着,好好好我不多嘴……”
“我在面馆。”
“啊。”
“来接我吧。”
时淼挂断了电话。
王墨回调转车头,后座的女士放过了她,说了句:“这还差不多。”
王墨回抚着被勒出红痕的脖子不吭声,其实安排这些事还是挺麻烦的,事后也少不了惩罚和解释。
赵女士说得没错,这就是“走后门”“走关系”,还是她王墨回上赶着给人大开方便之门。
就是这个没用的工作能做的有用的事,哪怕只有这一件。
厉鬼们会安慰她,没事的啊,我们已经杀死了一个人,哪怕一个人也好,我们不要他阳寿已尽好好生活。
她仍然有一种无用的虚无感,她替她们痛苦,她什么也做不到。
或许,是因为没有亲身体验过,有那么个时刻,她可以让人弥补遗憾。傀夫人曾经对她说,你的工作意义不在可见之处,在不可见的世界里条条因果纠缠,世事向来是说不清的糊涂账。
可她偏偏就想要看到,她想要让它“可见”。
让一个没有送母亲最后一程的人来送一程,让时淼不要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人……就可以了。
停在面馆的时候,赵女士往她座位后挪了挪,像个郑重的活人和人拼车,留出后座右边的空位。
时淼习惯性拉开副驾驶门,王墨回却看着她摇摇头,朝后座抬下巴。
时淼手里提着个文件袋,把文件袋丢在了副驾,熟练的动作让赵女士扁着嘴扭过头,又有点生气。
后座门打开,时淼坐下,王墨回调整了下后视镜,镜子里,母女各占一半。
时淼瞪大了眼,可她往左看去,座位上空空如也。
从前座递来一个形状古怪的眼镜,眼镜片的位置,被两枚白色的纸钱取代。时淼这下不会觉得它是个玩笑了,她比划着戴上眼镜,转过脸。
赵女士坐得端庄,两手搭在膝头,目光直视前方,对王墨回说了什么。
王墨回说:“虽然那天给你解释过白纸钱的功能,但那时候可能你也很慌没记住,我就重新说一下,它可以让你看到鬼,但仅限于看到,你们彼此之间不可以有肢体接触。因为今天的会面并不是正式规则内允许的,所以我不会提供能听见声音的道具,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会转述赵女士的话,全程需要我在场。但赵女士可以听见你的话,你直接说就可以。我会前往稍远一点的流放地入口,你们的会面时间就是路程的时间,大概一个小时左右。”
时淼嗯了声,示意自己明白了,她转脸又看看赵女士,却把头转回,也坐得笔直。
母女之间没有说一句话。
王墨回专心开车,但赵女士不吭声,时淼也不言语。
眼看路程过半,王墨回终于跨过了工作人员的界限,轻声问:“不说点什么吗?”
时淼摇摇头,赵女士也摇摇头。
镜子里,两个人摇头的动作也很像,也都看见了彼此的态度。
赵焱冷哼。
时淼不语。
真是水火不容。
王墨回也不能像什么同人女一样按着母女的头逼着她们说话。有时候沉默也占据说话的格子,那么庞大的一团沉默更加不容易说开,沉默酝酿久了就带着重量,车内像一团死水。
但好一会儿,却传来了笑声。
赵女士虽然坐得直,但很快就把腰塌下来了,时淼却还是坐得很直。她妈就拿鼻孔看她,翻个白眼。
时淼冷笑,腰也塌下来了。
然后时淼有点想笑,却努力憋着,抿嘴不吭声,转眼往窗外看。
赵女士也看窗外,但捂住嘴开始笑。她笑,王墨回听得见,时淼听不见就不知道。
但时淼却偷偷扭过头看了看,看中年女人笑得颤抖,气得翻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