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扯了一朵芍药,在手里慢悠悠地甩着,不时掉落几片红色花瓣。
“巽雅跟我说你没死的时候,我在行宫是当真高兴,你若死了,我会觉得宫里更无趣了。”
阮阮沉默几许,问道:“你找到母亲了吗?”
“不曾,大概是找错了方向,”丘朴转头看她,“我要出宫去了,今日是特地等在这与你道别的。”
“去哪儿?”
“回家去,家里还有两座坟头等着我。”丘朴拿着芍药在她眼前晃了晃,“趁今日多看几眼吧,估计这辈子再难相见了。”
丘朴对她来说,并不是相处很长时间的朋友,只是两人好像特别相投。
如今刚重逢又要别离,一颗心好似被细密的尖针扎着,眼里心里都是怅然若失的难过。
待要再说些什么,雪莺已走了过来,“姑娘,陛下与皇后已出了寿康宫,太后娘娘在精舍等您呢。”
阮阮只好起身。
丘朴歪着头冲她笑笑,背后是一望无垠的湛蓝天空,他像是天空里一尾自由的鱼。
阮阮没有同他道别。
扶着雪莺的手,走了几步,又回头。
忽然觉得这样的笑容,似曾相识,只是思索再三,找不到头绪。
-------------------------------------
寿康宫的精舍里,太后娘娘端坐上首。
她看上去苍老了许多,下巴的肉皮耷拉下来,是脂粉都遮不住的老态。
“坐吧,”太后娘娘一眼就看到了她发髻上簪的那只玉钗。
那是她给两个儿子的,一人一支,等到娶亲年纪,放到聘礼里添妆。
“太后娘娘,殿下今日公务繁忙,让我替他向您问安。”阮阮在右下坐了。
太后了然一笑,自己这个儿子,不见得有这样的心。
“今日叫你来,不为别的,只是当年出宫时太过仓促,有些物件未给你。”
话毕,招手让侍女端上来一只掐金绘云的宝盒,送到阮阮跟前打开。
“这是哀家封皇后时,先帝赏的一套头面。”
阮阮瞧去,一匣子流光溢彩、金玉璀璨。
金凤钗,凤身羽毛纤细,根根分明,凤喙处还衔着一颗圆润饱满的东珠,红宝石耳坠,色泽鲜艳浓郁,都是举世难寻的珍宝。
“谢过太后。”
这份大礼是多年前那杯毒酒的补偿,她收了,代表着两人尽释前嫌。
所以她没推辞爽快地收了。
太后娘娘又念叨了几句催两人成婚、生子的话,还送了许多调养身体的名贵药材和丹药。
婚是成不了的,孩子是生不了的,但是不妨碍她收礼。
药材可以送给李姑娘,治病救人,总有用处。
太后娘娘精神头不佳,她略坐坐,吃了一盏茶就出来了。
从精舍出来,绕过并蒂海棠花纹的大理石插屏,抄手游廊下挂着画眉、鹦哥儿。
地上沿边摆着百合、茉莉等花盆,香气宜人,仿佛恢复到了她初来寿康宫的模样。
阮阮走走停停,想到当年丘朴着急又只能隐忍不发的模样,但现在小道士也要走了。
道士?
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未等她细细思索已走到游廊尽头。
垂花门下,站着一个明黄色的身影。
“阿姐。”成衍转过身来,面容青峻,身姿挺拔,望向阮阮的眉眼里几分欢喜几分隐忍。
怎么还是遇上了。
阮阮在原地站了几瞬,走上前去,姐弟俩自猎场吵架后,再未有这样心平气和的时候。
成衍看她神色,斟酌着开口,“阿姐,新婚贺礼我收到了,为什么要送我那些。”
“那是先太后的遗物,如今你成婚,她人虽不在,那些东西给你当聘礼再合适不过。”
成衍悬了多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眼眸里升起几分光彩,“我以为是阿姐生我的气,要与我割席。”
阮阮停住脚步,仰头看向成衍,“你和殿下立场不同,往后,还是少见面吧。”
“他是他,你是你,为什么要混为一谈。”成衍怒从心起,言语上带了几分克制的火气,“你当真认为他就是白璧无瑕吗?”
“自己做错事,还要攀扯别人吗?!”阮阮怒目而视。
成衍一把攥住阮阮的手腕,如铁铐般不容抗拒,将人拉扯到身前,“阿姐怪我利用皇后之位争权夺势,他又何尝不是,裴永安不是也安插到江南水师了吗?!”
“更何况,”他的眼里渐现疯魔之色,层层翻涌,“阿姐有没有想过,一个手上没半点权力的傀儡皇帝说的话李氏怎么就轻易信了。”
“阿姐,公平一些吧,”成衍的指腹轻柔地抚摸过她的手背,“他也不清白。”
她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一阵风刮过,竟发了冷汗。
陡然间一脚踏空般的眩晕感击中了她,双腿一软,整个人如纸片般轻飘飘地倒下。
而在垂花门不远处的花荫下,站着一个鸭蛋脸面,俊眼修眉的华服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