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暖阁的寝殿,如今是个很难混的地方,伺候的宫人远远地候着不敢靠近一步。
落地罩的帷幔垂落在地,繁复厚重地挡住一切光影。
阮阮看着这光景,心有余悸,放下珍珠,悄声道:“快跑。”
本意是让珍珠出去,没想到这肥猫竟径直往里跑去,跟在她身后的侍女上前拉起帷幔。
她走了几步,到了落地罩边便不肯再往前。
珍珠坐在成煦旁边,歪着头谄媚地一下一下蹭着他的手。
成煦抬眼看去,她站在光里,宽大的狐裘拢着小小的人。
脸颊依旧苍白,眼睛透着几分仓皇与畏惧。
这副模样,让他想起了当年他从宝华殿里出来,看到的那个白生生、惊惶惶的人。
阮阮一直没有变过,是他在奢求。
“过来。”
成煦坐在背光的窗边,阮阮看不清他的神色,步子犹豫地挪了过去。
“去哪儿了。”成煦轻轻环着阮阮的手腕,细细摩挲着,像是话家常。
阮阮有些不自在,指尖凉凉,还有粗糙的茧子,“觉得有点闷,出去逛逛。”
“你要留下来吗?”成煦抬起头,看着旁边站着的人。
阮阮垂下眼,直视他的眼眸,这一次他没有像从前般问她想不想走,多少可以视为一种进步吧。
她没有想好怎么面对成煦,但是成煦已经在她面前。
这个人冷酷多疑,生杀予夺玩弄于股掌之间,举手投足间也多有非常之举。
她一边畏惧,却也一边沉沦。
世间事没有周全停当之说,大多都只是随心而动吧。
阮阮从袖子里掏出来一颗核桃,递给成煦。
想了想,道:“殿下就像这个核桃,外壳很坚硬,我拿着一把小锤子敲了很久,终于敲开了一个洞。于是我就住了进来,核桃里有很多弯弯绕绕的沟壑,我看不懂猜不透,但我想留在里面。”
“为什么。”
“不知道。”
阮阮剖开自己的心,问了很多次,有时候这颗心说是喜欢殿下俊美的容貌,有时候又是殿下的权势,更有时候是殿下的伤心与难过,总之没有一个统一准确的答案。
或许喜欢一个人就是没有理由的,能够说清楚的喜欢,也不是真实的喜欢吧。
她握住成煦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温暖去捂热他冰凉的手指。
“这世上千万人,总要有一个人是为你而来的,是全心全意站在你身边的。“
”我想做这个人,殿下要我做这个人吗?”
成煦心绪起伏,仿佛看到了心里那朵柔软的云。
在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恶劣境遇里,她在旁边纯白的云朵里探头出来,笑眯了眼睛,雀跃地招手。
“真话假话?”嗓音干涩,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字。
阮阮抿嘴一笑,“再骗你是小狗。”
看着他手边的珍珠,改口道,“再骗你是小猫。”
她伸手打开了他旁边的窗户,初春的阳光一下子涌进来。
窗外远处的红墙边,腊梅枝干纵横交错,黄色花瓣或紧紧挨着,或零散开放。
成煦抬头,看到一张沐浴在阳光明丽的脸,一双如琥珀般透明纯粹的眼睛,鲜活又温暖。
他不得不承认,阮阮身上的东西,是他从来不曾拥有,却又极度渴望的。
“殿下,原来这里也有和西暖阁一样的腊梅。”阮阮回头。
成煦的心在剧烈跳动,面上依旧沉静。
他很浅地笑了一下,像是无奈也像是释怀。
起身站在她旁边,阳光落到他冷冽坚毅的面庞上,“昨日从西暖阁寝殿移植过来的。”
她歪头仰望着殿下,伸出右手的食指,食指上有一条白色的疤。
“这是新婚夜,你拿匕首割的,流了好多血,我还跪了一整晚,膝盖到现在一刮风就疼。”
成煦托着她的手,递到唇边,轻轻亲吻了下那道疤痕。
“你这是要跟我翻旧账?”
胡说,这明明是示好!
再说她的旧账更多,更经不起翻。
“怎么会?!以前的都过去了,咱俩以后谁都不翻旧账,成不?”
成煦紧紧握着她的手,“只要你乖,不背着我行事,万事都有得商量。”
“我想见见陛下和巽雅。”
“午后,他俩来找我吵闹,成衍没出息地哭红了眼睛,西北十万将士里都找不出一个像他这样没出息的。”
“他才十二岁。”
“没出息还要什么理由。”
阮阮:......
“以后在宫里,我是什么身份呢?”
“你想是什么就是什么。”
“那我想当大官儿,谁都不敢得罪的那种。”
“你不用当大官,也没人敢得罪你。”
元嘉五年初,林氏王妃薨逝,殿下的嫔御空闲,身边只有一个不知名姓的女子,甚是宠爱。
众人想要探知其身份,却一无所获,想要大献殷勤,却没有门路。
殿下将她保护得滴水不漏,如珠如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