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明所以仰头看殿下,此人一个眼神没有给他,只是长臂一伸,将奏疏拿了过来放到她面前。
“打开看看。”
林熙皱着眉,殿下今日一言一行都透着古怪。
她翻开奏疏,竟然是京中官员弹劾江怀璟的劾状!
字字句句指控江怀璟擅用王权,身为朝廷命官,在江北滥杀官员与平民!
朝堂之下,利用职务之便收受贿赂,朝堂之上,对同僚言辞激烈、动辄行刑!
这些激烈言辞看地她心跳如雷,放下一本,又翻开另一本,是江北本地官员的劾状。
指控江怀璟鼓动流民暴动,蓄意挑起官府与百姓的对立,致使流民冲破巡抚衙门,死伤无数。
她手指微微颤抖,没有再去翻看其他的奏疏,想来内容大同小异。
知道自己不能问,也不该问,却还是忍不住。
“殿下相信这些指控吗?”
“你相信吗?”成煦直直地看向她的眼睛。
林熙摇摇头,“江大人是位品性高洁的君子。”
成煦冷哼一声,品性高洁、君子。
数月前林熙送来的莲花早已枯萎,但是那副莲花图却一直挂在墙上。
他日日都看,今日看着刺眼地很。
他离开书案,走到窗边的圈椅坐下。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打在墙边芭蕉上,声似玉珠散落玉盘。
他端起矮几上的八仙龙凤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酒杯的边缘,中指托住杯底,端到鼻间闻了闻酒香后,一饮而尽。
良久,语气平静道:“江怀璟是个清直之人,财帛难以动他的心,所谓贪污受贿必定是诬告。”
“江北官场、豪绅世族盘根错节,自前朝始就是一团乱麻,孤赐了他王命旗牌,就是准他先斩后奏。”
“况他又出身江北,于公于私,都当为江北趟出一条血路。”
林熙听着这些话,又看了看桌上一堆弹劾他的奏折,心中极为不安。
“江大人会有危险吗?”
成煦以温和的目光看向林熙,笑着道:“君子立乱世,若想位列公卿,怎可能无惊无险。”
“如果他出事了,你会难过吗?”
她会的,只是见了一面,回来都那么难过,如果这个人死了,林熙会恨他。
成煦替她下了这样的结论。
林熙心烦意乱,不想与他纠缠这些,只道:“殿下这是吃醉酒了吧,说的什么醉话。”
成煦不以为忤,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殿下要怎么处置这些奏折?”
“字不错,留着给你当字帖。”
林熙嫌弃,将那些奏折往外推了推,“殿下不管吗?”
他又拎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云淡风轻的口吻,“还没到管的时候。”
朝堂争斗的事,她管不着,也没有这个兴趣去掺和。
但眼看殿下这一副把人当棋子,生死不管的模样,又是生气又是焦急。
她忍住情绪,不想跟殿下吵,起身往外走。
“哪儿去。”
林熙头也不回,“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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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熙说是睡觉,实际根本睡不着。
辗转反侧之际,她“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她不能坐看徐家哥哥出事。
既然殿下指望不上,就只能去找陛下了。
成衍欣然答应,江怀璟此趟江北之行若能成事,日后封疆入阁不是没有可能。
这等忠臣良将就算不为党争,也是要保的。
他将手下的一支精锐部队秘密派往江北,伺机而动。
跟着成衍精锐下江北的,还有温国公豢养的一批死士。
江北是他的故土,也是他的钱袋子。
如今江怀璟在他家里胡作非为、砍头杀人,是可忍熟不可忍,他发动群臣上疏,却又被殿下压了下来。
思来想去,不能让江怀璟活着回京,若是能死于流民暴乱当中,就是一桩大大的美事。
若没死,也绝不能带个清白之身回来。
数日之后,江怀璟贪污受贿的罪状就呈递到了成煦的御案上。
上书从江怀璟江北和京城的家中搜出数万金银,人证物证具在,无可辩驳。
这是在逼他。
成煦脸色阴沉,抬手挥落案上的徽墨,徽墨碎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淡淡地看着地上的狼藉,想起当年行军经过江北,眼见流民遍野,官绅强占土地,视平民性命如猪狗,或杀了埋在地下当肥料,或强压为奴。
五万大军见状莫不垂泪。
此次,他誓要将江北之乱彻底踏平!
若一个江怀璟不够,他可以派第二个、第三个,直到彻底肃清江北!
如成煦所料,江怀璟在江北遭遇刺杀,消息传回京城时已是事发后的第三天。
林熙是在与成煦用午膳时听到的消息,她遮掩不住自己的惊慌之色,手指冰凉地抓住殿下的手。
“他死了吗?!”
成煦仔仔细细地搜刮她的每一分表情,最终视线落在林熙抓着他的手上。
白皙柔软的手背上泛着几条青痕,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林熙,你在关心谁。”
一股无名之火冲上心头,脱口而出:“殿下!江大人是国之大者,更是我的老师!”
江大人,这几个字从成煦的唇齿之间一个字一个字走过。
他神色平静,放下玉箸,淡淡道:“你最好真的只是这样想。”
林熙不想再跟他说话,根本就说不通,她起身就要往外走。
“去找成衍吗。”
一句话定住了林熙的步伐,她皱着眉转过身,看向端坐在八仙桌边的成王殿下。
“成衍不是早已派了精兵下江北保护江大人,”成煦单手支颐,撩起眼皮闲闲地道,“要以此功封疆入阁的江大人,怎么能死呢。”
原来他都知道。
林熙看着他淡淡的神色,心底发散出无边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