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在老百姓之中其实是件“奢侈品”,大多数人都是没资格取个像样名字的。
钟离烬给他扣了个“腼腆”的帽子,他就心安理得地装起哑巴,旁观了钟离烬是如何用几句话跟李铁柱混熟,还把人家老家地址、逃难过程、近期经历全都套出来的全过程。
李铁柱还浑然不觉。
等到几人领完粥时,俨然已经成了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来来来,到这边坐。”
李铁柱招呼他们到一旁的大树下坐着喝粥,钟离烬夸赞:“还是李哥这地方选的好啊,遮风挡雨的!”
说着话,他喝了口热粥,立马赞不绝口:“还得是你们这边,这白米粥浓醇香甜!不像我们这一道上路过的那些地方,那哪是粥啊?分明就是刷锅水!一碗捞不出两粒米,喂鱼都得饿死!”
李铁柱拍拍他的肩膀:“那就不错啦,这年头,能有碗热水喝都是求都求不来的。”
“你太谦虚了。”钟离烬毫不相信地一摆手。
旁边的另一位老难民说:“那是你没看见,以前咱们这粥棚都是摆设,每天就发半碗糠粥。这几天不是京城来了个大官么?这才连夜运来的粟米。吃吧,吃一天算一天,好日子没几天喽。”
钟离烬和傅宜对视一眼。
这粥棚果然有问题。
他们不是第一次怀疑粥棚作假了,只是以前询问百姓时总吃闭门羹,没人肯跟他们说话,这回扮成难民才终于有人愿意跟他们说这些。
钟离烬继续问:“不应该啊,我来的路上听说朝廷分了不少赈灾粮,没给咱们发的话,那粮都哪去了?我看米铺也都没开啊。”
老难民摇头讽笑:“孩子话。什么世道了,米铺还能开在大街上?”
李铁柱舍不得大口喝米粥,只好小口抿,品茶似的,听他说的话好像听小孩儿犯傻:“那米当然都得藏起来慢慢卖,贵贵得卖,不然人家怎么发财呢?”
“卖?”他将“傻孩子”仨字贯彻到底,佯装惊讶:“赈灾粮还有人敢卖?”
“撑死胆大饿死胆小呗。”又一位刚领完粥的大爷一瘸一拐走过来,在旁边坐下,指指自己的瘸腿:“我就是腿脚不好,不然我也上山当流匪去,顿顿吃饱饭。”
说到这,钟离烬想起来:“对啊,来的路上听说你们这边有义军,专门劫富济贫,开仓放粮,怎么你们还过得这么苦?”
李铁柱冷哼:“本来大家过得还不错,还不是因为京城来的那帮人,把义军逼那么狠,都自顾不暇了谁还有空劫富济贫。”
老难民忧愁道:“这几天眼看着黑市又缓过来了,京城那些人再多待几天,黑市成了规模,恐怕义军都无能为力了。”
瘸腿大爷啐了一口:“净添乱,还不如趁早滚回去,老子还能多活几天!”
“这么一看,朝廷真不是个东西!简直助纣为虐!”钟离烬也跟着骂,越骂越上头,好像骂的不是他自己一样。
傅宜默默喝粥,叹为观止。
短短半天下来,傅宜跟着钟离烬,在粥棚听完了民间对朝廷的各种不满,被众多难民轮番用七八种方言骂了好几个时辰,骂到麻木。
直到半夜偷偷溜走时才缓过一点来。
他边走边小声总结:“所以,粥棚原本并不施米粥,而是糟糠水,比猪食还不如,人吃了甚至拉肚子。官府跟黑商勾结,将赈灾粮流入黑市,高价买卖。”
钟离烬接着说:“义军抢劫黑市粮商和官府粮仓,发放给百姓,因此百姓才对他们拥戴有加,在剿匪时甚至有百姓自发组成人墙阻拦折冲府,所以折冲府才会跟义军僵持不下,又因为不敢说实话,这才谎报军情。”
傅宜问:“那我们接下来是要查赈灾粮贪污案吗?”
“当然,如果不从根源上解决问题,调再多赈灾粮也是白搭。”
只会让胖子更胖,瘦子更瘦而已。
他边说边把脸上糊了一天的锅灰擦掉。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骚乱声,有人大喊:“是流匪!快追!”
前面巷子里涌出一帮人,推着好几辆车朝南去了,留下十几个人断后,与追上来的家丁缠斗在一起。
钟离烬脸色瞬间严肃起来:“你去叫人来,我先过去看看!”
事不宜迟,傅宜扭头就往衙门奔去。
……
这一夜,流匪仓皇逃窜,被抢的商户捶胸顿足,钟离烬夜奔数里,风念安蒙头大睡。
他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出门一问,钟离烬一夜未归。
“怎么回事?”
淮东边给他更衣边说:“昨天世子和傅大人一起去剿匪,回来的路上正好遇到流匪抢劫富商,世子当即追过去了,还没回来。”
“就他自己?”
“傅大人回来领了一队人马去支援。”
一群流匪而已,以钟离烬的身手,风念安并不担心他的安危。
只是没想到这一分开,居然好几天没见到人。
他这几日一直忙着高岭土的事,倒也没太注意。一百石粮马上入汀州,王轲那边已经安排好一切,三日后正式动工。
回府时,淮东不得不提醒他:“靖州、朔州等地已经发现咱们在大量征粮,粮商开始屯粮涨价,姚少爷从中斡旋,但效果一般。少爷,您得早作准备了。”
风念安闻言并没有什么反应。
他这样大量收粮本就瞒不过别人的眼睛,被人坐地起价很正常,他早有心理准备。
“淮西呢?还没回来吗?”
淮东看了眼门外:“还……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