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说话的小宫女不解,循着她的视线望去,猛然吓了一跳。
李瀛不知何时醒了,身上披着外衣,立在殿前,不声不响地盯着她们。
“你们两个的宫籍呢,拿出来给我看看。”李瀛道。
两个小宫女吓得扑通一声跪在雪地里,异口同声道:“娘娘!饶命呀!奴婢不是有心妄议娘娘的,娘娘千万不要把奴婢送回尚宫局……”
“我把你们送回尚宫局,谁来伺候我?”李瀛奇怪地看着她们,两个小宫女一想也是,顿时破涕为笑,从倒座房翻出宫籍递给李瀛。
李瀛接过看了看,又问了几句,大致明白了,在□□劳作以及伺候贵人们的宫婢,一年到头都没有机会离宫,只有在元日时有半日的休沐日,可以离宫和亲人团聚。
如今正值首冬,距离正月初一还有两个多月。
她要趁着这两个月,多攒一些盘缠,确保日后吃喝不愁。
李瀛打定主意,将宫籍还给了小宫女。
两个小宫女都松了一口气,估摸着李瀛许是没有听见她们方才说的话,毕竟这位李妃娘娘昨夜侍寝又被送回来,这件事已经沦为宫中的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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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花明一点也不想笑。
李瀛侍寝那夜,宫里宫外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她亦坐在空荡荡的凤仪殿里,看着小公主的睡颜一夜未眠。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做坏事,为此特地浣衣拂尘,保佑一切顺利,保佑夫君厌弃李瀛,又不至于要了她的性命。最好把她送得远远的,送出宫去,送到寺庙,送回家里,哪里都好,只要别再出现在她面前。
可惜,李瀛中计不假,结果却远不如她所想。
她的夫君,只是将李瀛送回承露阁,全无厌弃之意,甚至第二日又命德茂传话,要禁足她三日。
三日好长,她闷在这陌生的大殿里,无事可做,突然开始怀念过去做武王妃的日子,那时武王势微,每年年节赴京,镐京那些贵人看不起武王,连带着瞧不起她。
但她还是想回到做武王妃的日子,只有她和夫君,以及琼儿一家三口,再无旁人插足。
李瀛闭目,无数复杂的情绪在眸底翻涌,再睁眼时,眼里情绪已然平复,问贴身宫女:“兄长来了吗?”
禁足一结束,她就迫不及待地向家中传信,要见兄长一面。
宫宴上兰台阁老触柱死谏,警示陛下妖妃祸国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她自然也听说了。
这本是一步绝妙的棋,只要李瀛背负妖妃之名,陛下顾及天下人的口舌,少不得要把李瀛送离禁宫。
陈阁老虽有些贪生,但那也不甚要紧,谁能想到李瀛竟会请太医令来为他诊治,戳破陈阁老并非真的豁出性命死谏。
这才坏了她兄长这步棋。
无数念头闪过,谢花明不由自主地走到殿前,朝外看去,想看看兄长到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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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着纨素襕袍的青年跟着内监行在宫道里,内监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宫禁不比从前,日渐严苛,若非后妃有孕,亲眷不得轻易入宫。
只是,这谢国公却是个大大的例外,莫说宫规,只怕朝廷律令在他面前都能自如屈伸,一切规矩在他面前无效。
他要见胞妹谢娘子,乾清宫那位纵然不想允,也只能允了。
正走着,突然听见一阵轻灵妙曼的诵书声从不远处传过来,咬字清晰,朗朗悦耳,让这肃穆的宫闱都多了几分活气,听起来似乎还有一点熟悉。
谢雪明微一侧目,内监都争着在他面前露脸,忙不迭地解释:“那是李妃娘娘在御花园诵诗。”
听到李妃娘娘这三个字,谢雪明驻足听了一会儿,发现念来念去,都是些极尽辞藻吹捧圣人的诗。
这些诗放在旁人嘴里,不免显得酸腐阿谀,由她念出来,反倒字字句句都透着情真意切。
他倒想看看,她念在这些酸诗时是什么表情。
谢雪明抬脚,循声走了过去,内监面面相觑,都不敢出言提醒,只能默默跟了过去。
今日难得没有下雪,御花园内扫尽陈雪,几株梅花枝头初绽,红艳艳的,极尽妍态,只是都不如秋千上的女子浓墨重彩。
李瀛倚靠在秋千上,随着微微摇曳的秋千一晃一晃,膝上放着一册摊开的竹简,正垂首照着念。
乌黑似鸦的云鬓微垂,不着任何乔饰,云雾似得遮住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下颌一点白皙胜雪的肌肤。
不远处的曲廊浩浩荡荡地走来一群人,龙舆上坐着一道明黄色的身影,那道身影命一众拥趸驻足,踩着朱衣宦官的背下了龙舆,朝李瀛走来。
李瀛看似还在无知无觉地低头诵诗,实则朝新帝一行人看了几眼。
“爱妃,”新帝轻手轻脚地走到她面前,欣赏了片刻,陡然出声唤她。
李瀛吓了一跳,猛然站了起来,恰好撞进新帝胸膛,扑进了他怀里,双手无措地撑着,似是抗拒,又似逢迎。
“陛下,您怎么来了……”她像是心虚,将躺在秋千上的竹简往后藏了藏。
新帝蓦地探身,一把从她背后抽出竹简,带着少年意气将它高高扬起,俯视着踮脚伸手想要来拿的李瀛,笑道:“听闻爱妃这几日都在御花园诵诗,朕特意来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