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每每不知何来,是肖伯礼前途大好,人传他勾结了黑心钱,以利职之便。
一时之间,漫天风言。
于是肖伯礼遭判了六年牢狱,去年春才被放出来。
他该是想着回家的,人在牢中长久畏光,蓬头垢面,脸色惨白,路过众考生急于看榜,碰见了他纷纷避让,他只能撑着弱身病体慢慢爬回去。
只说“家却不是家”。数年的牢狱生活,使肖伯礼不再年少,父亲母亲因为他无法光耀门楣,对唯一的孩子深恶痛绝,未婚妻子多年来即使改嫁也遭受诟病。
述者却不知道肖伯礼是如何活了下来,直到半年之前,漆濯虞上任县官,肖伯礼才被平反,从此更名为肖一览,无欺无瞒,一览无余。
后来就是莫悬所知道的,肖一览受了县官的扶持,重新振作,自立门户做起了饭馆生意。
也是七年前,师父说“人心长久却短瞬”,莫悬不曾明白,如今故事中人行为诸般堕落,想来就是这个意思。
这热闹声势浩大,不太好瞧,述者有事路过,不想听外头的传言,于是挤了进去,全程看完,颇有感悟。
七年,着实太久。
秋青白将那落叶收入袖子里,慢悠悠笑着坐了回来。莫悬直到今天才发现,秋青白讲话的时候不爱走动,总是看看天,再看看人,神情语色都是无比平静,仿佛天大的事都在他言语间被无形消去了。
也仿佛一阵风经过郁郁松林,风止时有松香沁入白浮,而露水松针只是轻摇,再观松林,从来色浓如墨。
“其中事理心情,都已过去。”他道。
事涉理,情涉心,多年错乱犹似如此,如今只有讨不讨公道,诉不诉委屈,剩下的都已经过去。
春日落叶这才知道,自己还是得被拾起,即便迎雨梢头上不去了,至少不能久久留在地上,不能看不到自己。
“对,都过去了,只要人还活着,其他都不算什么,活着就好。”莫悬应声。
活着就好,用莫悬这双眼睛看,是人世不公全没落在自己身上,堪能体悟到其中最浅显的一层,不加思考便用上这一句,前人经万事得来的道理,最不至于错。
两人对坐着,午后到傍晚,东头刚聊起来,又是一句话扯到了西头,好似谈天说地交心几番,越是无穷无尽之时,人间光色也越发不等人。
莫悬扳着院门走出来,春暮时刻斜照的日光轻洒到他脸上,恍惚一瞬,似乎秋青白已陪他度过了百十年光阴,好友之间无需再多告别,你知道我明日会来,我知道你会在此等,一如往常,无比足够。
拐出那条短巷子,一见驻足之人纷纷侧头,莫悬便觉不妙。
他装作若无其事般抬头扫视一圈,只用下行的余光瞥着,再多走两步,群人果然又指点了起来。
莫悬在一旁逛着,立时整合出来:县令以前是大官,准是没干什么好事才教皇帝贬到我们这儿,这几天我就看见他跟那秋青白勾搭在一起,不会又要干什么害人的事?
近来处处都是这类无端猜测,要隔断它们,莫悬却不知道从何做起,只有一人一张嘴,边解释边劝诫了。
清明云间,不晓得清明殿又从哪里借来了人手,里里外外全是打扫过的痕迹。莫悬便横手拦住了路过的文秀,问:“所为何事?”
文秀答:“说是人朝要更迭,师爹这下有的忙了,要紧着些腾位置,不然等到了时候又慌又乱的。”
原来凡间又一改朝换代,想不到多少条性命换的来多少年太平,这样的交换实属残忍。
他只往绿瓦亭走,低头刚走了没两步,直被人信声怪气的叫住:“哦,莫悬呀,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接着陪你那位秋公子,回家倒是回的勤快。”
不用回头都能猜到是谁。
莫悬转身,明知尴尬,故意挠头:“取微真君又说的什么笑话,我怎么听不懂呢……”
度鹤繁显然来了意思,看热闹似的揭露道:“诶!你听不懂?怪了——合着你过去这几年盯的不是那位秋公子,还另有其人?错了错了,一定是他,你这一口一个‘青白’,叫的亲热,也没见你这么叫你师弟呀。按说你那个隐骨天生如此,应当与你有所感应才对,那既然有感应,你肯定很快能找到,找到了你不拿回来,可不就是盯着的吗?怎会有错啊!”
别说了!别说了。
条分理析的,你们取微殿还真知道这么多。这样的事情从他度鹤繁嘴里说出来,不就跟莫悬上回正义检举他是一个意思,莫非他一早就知道了,也一早就谋划着报仇?
等到莫悬快要忘记自己干过这么一件事,心里再也不觉得对不起他了,他就挑这样一个好日子,措不及防讲上几句——这就是他的报复吗。
老天,要这样吗。
莫悬可是连自己都瞒的很好呢,他究竟从哪里知道的。
“啊?是吗?”他已然想不到要说些什么,也不太清楚此刻脸上滚烫的感觉是为了什么,只剩下这本能的、最简单的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