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悬听得叹了口气,心道世人光鲜亮丽得紧,内里却是臭的,表里如一无疑最少有。青枝瓦下,花端篱墙,这个东西表面得很,听起来毫不费力,其实内有意思。袁二两在高墙里的日子,曾几何时,若有似无,堪有分歧,也说不清他能否端的住这样一句美谈。
这下没人再催他,他终于睡中换梦一般安心歇了口气,再讲他未完的故事。
“再后来,如你所见嘛,师父逼了我一把,我真就逃了出来。没法报答她,病重还要为我着想,皇上派了好些追兵,暗地里骂师父养出个好徒弟。没多留意,我走到哪里,风传的‘袁道臭消息’就跟到哪里,还有朝廷将我污名的恶告像,闻着点味道就蜂蛹过来,只差贴的满天下都是。
说来好笑,天底下的人昨天刚听过那些糟耳的消息,今天又得在满城的恶告像上再脏一脏眼睛,哈哈,笑不得,他们是有些可怜的。
我猜仙人你没去过江南,那儿的水柔啊,晴雨不烦的,不管哪种天气准能洗出一江的春,四季都不例外。最好是去江心的闲茶里,竹舍薄亭喝个痛快,有机会更得去武陵买几壶最甜的寨子酒,再等入暑的梅子熟了,把手指头染成梅子的红,只是小心跌下了杨梅树,不受伤也得被笑话。
再往南去还有,还有让人连日上火的荔枝,我那次不知道,一口气吃了一筐,那里才有人告诉我‘一颗荔枝三把火’的俗语,我顶着冒了烟的脑袋,一连好多天都上惨了火,嗐。据说那里说不上四季,是没有冷的时候,我偏又不能留下来瞧瞧,只得作罢。
你不知道,我还真见着了传说中的海市蜃楼,是发着金光,就那么飘在海上,要能上去该多好。”
他又叹然着说完了,堪堪放下了举起来比划的手,说出一段就俱是神灵向往的模样,回味不穷。
奇了,莫悬还道是多难得的景致,不想就是这些,原来莫悬自己也去过也吃过,与人炫耀的姿态也是这般详说不尽,感叹不完。
列数追兵,作样落败。尽管污名的恶告像贴的满天下都是,蓝衣道人仍然棋高一筹,走了好多地方,至于江南的水镜,临海的仙京,道人总算一一见过,没落得遗憾。
两人就这么一直聊着,眨眼,月上枝头了。
没留意他们什么时候躺上了那块大青石,像是两个很多年的玩伴,在望着月亮互谈心思,各诉柔情。
“最后你就到了我这里,说是歇脚,却赖着不走了,还挑逗我与你打了一架,也没有打完。”葵仙出了声,为道人的过往补作整齐,隐隐调侃。
于是蓝衣道人轻轻笑了,受过调侃但是头一次受到葵仙的调侃,颇有些骄傲的意思,引得这么一位别扭的仙人聊发调侃,说不定他还是第一个。
他半晌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笑,笑过那调侃仍然笑,笑着笑着,想到什么似的,再笑不出来。
葵仙便默契的问他:“那你师父呢?”
“师父去年病死了,”他从那一道长久的轻笑里退出来,疚声说道,“解脱了这条苦困命。”
当然苦困,苦困到了不得安葬的地步,尸首没法找,也定然找不到,所以他只是疚声说,堕成了当年深宫里花味寡淡的将死之树,无人挽救敛收,任其枯败不停。
葵仙看他如此,唉了一声,跳下了青石,蹲在地上从青石侧边的土里刨出一坛酒来,拔出坛塞子,殷旧的花香不管不顾般纵横了出来,溢的四处都是,没人躲得过。
“山上的那棵桃花树,是我无聊时随手种的,今年开了花,你和你的剑就恰好闻着花香来了,这个酒也是我无聊琢磨的,还没喝过,我都差点忘了,你陪我尝尝。”
袁二两来不及坐起来,供他畅然的酒杯便递到了他手上,他摇头接酒,酒声宁灵,葵仙从新躺好,遥看那月色,夜际里朦胧,一饮再饮,再饮不尽。
不用再辗转去寻了,青枝瓦下,花端篱墙,就在这里。
片刻不停高声语天,数不得时间酌去了半坛,亦仙亦凡月下换盏,换得个真心不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