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不吉利的寓意,好像也在暗示——只要她不回头,桑瑱便不可能长寿。
月婵的心有些乱了。
她渐渐相信了梦中那个结局——没有自己,桑瑱真的会死。
他真的会英年早逝,抱憾而终……
不!
月婵没有办法再继续保持平静,她望向面前破碎而脆弱的青年,最终做出了让步。
“那你跟在我身边吧。”
“嗯?”
桑瑱还沉浸在方才的悲伤中,闻言,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
月婵对上那双被泪水洗过,干净却带着一丝茫然的眼眸,重复道:“我答应了,我不会再躲着你了,至于其它,你莫要肖想。”
这是她能给出的最大退让。
既然桑瑱不愿放手,而她亦没有想好回头,不如各退一步,至少这一次他能好好活着。
或许在自己身边待久了,桑瑱会感觉烦腻,说不定能快速放下这段已经可以称为“执念”的感情。
月婵向来喜欢以悲观的态度猜测人心,特别是将一颗真心全部送出,又被所爱之人捏得粉碎后,这种怀疑与不安更甚。
然而出乎意料地是,桑瑱拒绝了:“我不愿意了。”
这回换月婵疑惑了。
桑瑱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他本想拿起酒坛,假装潇洒,不料手一抖,半坛残酒倾泻而下,浸湿了他的衣袍。
见状,他忍不住苦笑一声:“我做不到远远地看着你,做不到看着你与别人一起,更做不到看着你嫁为人妇,为旁的男子生儿育女。”
月婵从他青衫上收回视线,皱眉道:“你不能得寸进尺,既要又要。”
桑瑱望着那张如皎月般冰冷的面庞,陷入了沉思。
方才月婵的话提醒了他,跟在月婵身边,并不能阻止她离开,也无法阻止她爱上旁的男子。
只做奴仆不够,他需要更多,他需要一纸婚书将他们牢牢绑在一起。
他问:“听说江湖上很多英雄豪杰想求娶你?”
月婵不懂桑瑱为何突然提起这个,眉头微蹙。
桑瑱又问:“听说也有很多年轻美貌的少年郎君,自荐枕席,想成为‘月中仙’的夫婿?”
月婵好像明白了,桑瑱似乎在吃醋?
可他们分开那么久了,这醋吃得未免太过莫名其妙。
她根本不想解释,自己其实与那些男的根本不熟,在她眼中,那些献殷勤的男子,与路边野花野草并无任何区别。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反问。
桑瑱突然站起身来,身形虽微微晃动,脊背却挺得笔直,他目光灼灼道:“不是,我会很欢喜。是,你不如看看我。”
月婵懂了——桑瑱贼心不死。
她突然有些烦躁,两个固执已见的人,两个不愿妥协的人,注定不会在今晚达成共识。
她站起身,准备离开。
桑瑱却不肯就此罢休,朗声道:“你不愿意再嫁我,那这次,换我嫁你如何?一人嫁一次,倒也很公平。”
月婵的动作停住了。
桑瑱道:“我虽不如那些江湖豪杰武艺高强,但也有一技之长,养家糊口不成问题。我虽不如那些小郎君年轻力壮,新鲜娇嫩,但容貌仍然尚可,你带出去也不会丢脸。我虽算不上富甲一方,但家中父母留下的产业颇丰,我换回本名出诊,诊金亦还算可观,这些银钱,我愿全部作为陪嫁赠予你,不知你能否赏我一个机会?”
月婵看着面前清俊秀丽的男子,看着他眼中炽热而真诚的光芒,没忍住,笑了。
说了一大堆,目的还是一样。
她问:“你入赘与我嫁你,这又有何区别?”
还不是在逼自己回头。
桑瑱笑如朗月,解释道:“区别很大。你嫁我,你若是想和离,需得我点头才行。我入赘,你若是对我不满,随时可以将我休弃。嫁我,离开的主动权在我,入赘,主动权在你。”
月婵忽然觉得这话似乎有些道理。
大俞确实有“赘夫,妻可休也”的律法,若桑瑱入赘,主动权便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届时她想休夫离开,轻而易举。
这个念头一闪过,月婵立马打住,她发觉,好像被桑瑱绕进去了。
桑瑱察觉到她的恍惚,继续温声劝说:“你我知根知底,我的为人你最是清楚不过。我身边未曾有过别的女子,若入赘于你,更不会有所谓的三妻四妾。所以你完全不必担心我会像旁人那样拈花惹草,家宅不宁。况且,我曾伤害过你,同样的错误绝不敢再犯。今后家中一切事宜,均由你做主,我会比旁人更听你的话。”
月婵望着面前这张如玉般的脸庞,心中竟生不出反驳的念头。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被桑瑱带偏了,以至于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觉得有些道理。
这不对,这不对。
月婵试图找回理智。
桑瑱看出了心上人的动摇,趁热打铁:“桑家只有我与桑桑二人,桑桑日后也会招赘。我们成亲后,不必回扬城,你可以继续行侠仗义,我则随你四处游走,妇唱夫随。我定会比其他男人更有用,洗衣做饭这些琐事,我自是不在话下。至于医术,这世间也不会有比我更精于此道的男子。若你受伤,我定会竭尽全力为你医治,你想做的,我都可以陪你完成。夫妻同心,互相扶持,未来的日子,我们必定越过越好。”
“月婵,你考虑一下好不好?”
桑瑱走上前,期盼地望着她。
对上这张神清骨秀、唇红齿白,也曾在梦中出现过的脸,月婵有些晕乎乎的,她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变得不真实起来。
事态的发展显然有些出乎意料。
桑瑱似乎总能发现她的漏洞,然后顺着漏洞爬进她的心里,再将其一一堵上。
同样的错误绝不敢再犯,行侠仗义,妇唱夫随……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陷阱,他好像永远都知晓自己在乎的点是什么。
月婵重新坐下,脑海中又开始天人交战。
回头吗?
回头他就不会死得那么早了。
回头吗?
回头就能拥有梦寐以求的幸福了。
回头吗?
回头以后做赏金任务带上他,每次受伤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
桑瑱见月婵又变得呆呆的,心中一阵柔软。他大着胆子蹲下身,将脑袋轻轻地埋在她的膝盖上,柔声道:“你再想想,好不好?”
从前月婵不给自己独处的机会,很多话他来不及讲,今晚,他一定要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机遇,快刀斩乱麻,让月婵尽快做出决定。
这散伙饭桑瑱不想吃,她的人他也要!
月婵回过神时,便见青衣男子亲昵地贴在自己腿上,温热的呼吸隔着薄薄的衣料洒在肌肤上,有些酥痒。
月婵:“……”
她毫不怀疑桑瑱就是故意的!
幸亏她这些年长进了很多,不会再轻易脸红了。
她想起梦中他拥抱月亮时那落寞的神情,以及总是酗酒颓废的画面,再次确认:“你这一生,非要在我这颗树上吊死吗?”
桑瑱心中一喜,隐隐感觉此事要成,抬头,一字一句发自肺腑。
“明月直入,无心可猜。”
他此生唯一想在一起的女子,与幼时就想偷回家的妹妹,皆是眼前人。
而眼前人,是永远不可能放手的心上人。
月婵望向面前的琉璃灯,想了想,点头道:“那好吧。”
桑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站起身来,问:“当真?那我们何时成亲?”
月婵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盯着琉璃灯,又有两只飞蛾闪动着翅膀,向灯火飞去。
沉吟片刻,她给出答案:“那便尽快,挑一个最近的黄道吉日,简单拜个天地。”
桑瑱更加惊喜:“这么快?”
月婵望着飞蛾烧焦的尸体,轻轻叹了口气:“是啊,越快越好。”
她这一生,对很多东西不在意,可唯独感情一事,拿不起,又放不下。当初有多信任,那一日醒来就有多痛苦,她怕自己清醒过来反悔,又怕桑瑱真的英年早逝。
她就像这些飞蛾,脆弱渺小,却又总是无法抗拒温暖。
桑瑱闻言,整个人高兴得合不拢嘴,脸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好,我去查黄历,现在就回去查!”
说罢便要走。
“等等。”月婵叫住了他:“还有三个条件。”
桑瑱回头,眉眼温柔的仿佛能滴出水来:“你说,我都答应。”
月婵垂下眼眸,斟酌了一下措辞:“第一,我还是有些记仇,所以婚礼当日我不穿红嫁衣,不盖红盖头,亦不喝合卺酒。”
桑瑱答应了,原因彼此心知肚明。
“第二,我讨厌人多喧闹,所以不请宾客。”
桑瑱也同意,若要宴请宾客,婚期务必推迟,迟则容易生变,他不愿去赌。
“第三,成亲以后,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你不得干涉。”
这一点桑瑱更没意见,只要他的月婵儿不是偷偷去找小白脸,她的心愿他都会全力配合。
两人一拍即合,三日后的三月初六,便是宜祈福、宜嫁娶的好日子。
桑瑱从未想过短短三天,事态会发展成这样。
他坐在新房内,满手是汗,如坐针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