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还未说完,我再也抑制不住心中起伏,扯着他衣角问:“你的意思是,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杀手,却还是选择救我?”
他点头:“差不多吧。”
“为什么?”我不解,“你难道就不怕,我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吗?”
“怎么?”似在有意缓和气氛,他哼了一声:“在你眼中,我是那种见死不救之人?”
“当然不是……”
他可是活菩萨。
少年笑意渐敛,语气也多了几分认真:“我救你时,的确心存疑虑,但我更知道,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条生命就此消逝。”
倒是情理之中的回答。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不断翻涌的情绪:“那你现在知道了,我不是普通的杀手,我是……”
“我从不后悔当日的选择。”他也阻止了我继续说下去。
“可我介意!”
我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他推开。
少年身子微僵:“为什么?”
我咬紧下唇,一字一顿道:“你我身份悬殊,我们不是一路人。”
“是比先前悬殊了些,”他似不以为意,“我只当你武艺高强,却没想到你是大俞最厉害的杀手,你如今也才十八岁,往后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等等!”
这话为何越听越不对劲?桑瑱该不会以为,我是想听夸奖吧?
“桑家是大俞有名的医道世家,你是声名在外的灵医妙手,你难道想和一个女魔头纠缠不清?”我认真反问。
“不要妄自菲薄。”他忽地捏了捏我的脸,轻笑道:“我与你朝夕相处甚久,自知你本性善良。所以,我不会因你的杀手身份就心生厌恶,更不会因为你是所谓的黑衣罗刹,就冷眼相待。”
“况且,大俞第一杀手和第一医圣的儿子,差距有些大,若论身份地位,也是我高攀了……”
我:“……”
都什么时候了?他竟还有心思开玩笑!
“你说我本性善良?”我努力忽略胸腔深处那越来越快的心跳声,“何以见得?这一切,该不会是你想象中的我吧?”
“当然不是,”他哑然失笑,“你这样的身份,愿意三日三夜不眠不休地照顾那些素不相识的村民,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我再次无言,半晌才道:“碰巧那时比较闲罢了。”
想了想,摊开双手,伸到他面前,“桑瑱,我这双手沾满了鲜血,有无数人因它而死。你是医者,以救死扶伤为己任,我不信你真的毫无芥蒂。”
果然,此话一说,室内恢复了寂静,桑瑱再也没有立刻给出答案。
冬日的寒冷,仿佛要将这沉默也冻结起来,每一分每一秒都开始变得漫长。
我心乱如麻,慌忙起身,想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空间。
“你要去哪?”少年温暖的双手忽地牢牢按上我的肩膀,“你曾说你幼年家逢巨变,失去双亲,我不知你为何会走上这条路,但想来,定有难言之隐。”
“这乱世艰辛险恶,弱女子孤身飘零已属不易,更何况身处这样的环境,你还能坚守本心帮助他人。”
“我知道,你其实并不想做那些。”
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如同山涧最清澈的泉,一点一点将我的不安和怀疑洗去。
我鼻子一酸:“既然你都知道,为何那么久了什么都不问?为何在晚湘村,还要说出对我说负责……那种话?”
“我想对你负责,便只是想对你负责,与你的身份并无关系。”桑瑱轻笑,“况且,你不愿意说,自有你的难处,我又何必逼问?”
他的回答真诚至极,我却更加愧疚了。
或许我应该自信一点,也该更信任他一些。
可信任这个东西,就像是包裹着蜜糖的毒药,一旦错付便会万劫不复。
父亲曾庆幸自己官场逢知己,他的信任却将秦家推向了深渊。
“怎么在发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许是我半晌没有反应,他伸手摸了摸我额头。
“没有,”我收回思绪,哽咽着继续追问,“要是我一直没想好该如何坦白怎么办?”
他摸着我的头发,轻轻一笑:“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愿意等,也愿意当做什么都不知,陪你演完这一生。”
演完这一生……
“那怎么行?”
黑衣罗刹虽名声不好,但也不是毫无底线之人,坦白肯定是会坦白的,只是时机问题。最快明年,就能攒够贡献值离开绿舟了。
思及此,我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等明年……”
“我知你有自己的打算,”他打断了我的话,“不用解释。”
我咬了咬牙,一句话卡在喉咙讲也不是,不讲也不是。
想了想,贡献值这种事,先放一放再说吧,鬼知道中途会不会出现什么变故。
“那……那我打算离开桑家,你为何要扣下我的腰牌?”我仰脸问他。
桑瑱一窘,轻咳两声:“这是个误会,我以为将你的重要之物留下,你便能在桑家多留些时日,没曾想……”
这个答案,的确是我没想到的。
“忘月,日后莫要如此了,无论我是连清,还是桑瑱,我永远永远——无条件信任你。”
温柔的话自耳畔传来,将我原本就不平静的心,搅得更加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