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无姓。”少年仿佛看不出管事的有意殷勤,他细细擦拭掉剑柄上的血痕,侧脸倚靠在一侧的墙壁上,无声比了个口型,“放水。”
那表情带着几分促狭。
神态张扬松弛,像是一个在胡闹的少年人。
实在让管事有些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
管事愣了一下。
他下意识看向谢庭训。
谢庭训微微低垂着眼睫,看不清眼底神色。然而,她像是猜到了卞九说了什么似的,缓缓说道:“照他说的做,护住平民安全为要。”
得了谢庭训的话,管事自然知道该如何做了。
他拱手而退,迅速安排起来。
流匪眼见着赵叩被当众斩杀,已然生惧,早有退意。只是被谢家卫士穷追不舍,不得不拼死一搏,眼见人群中有了潜逃的缺口,立刻一哄而散。
匪徒散去,只留下一群惶恐百姓。
不少人受了伤,哭嚎声此起彼伏,空气中都浮着一层血腥气。
“让随行的医工为他们诊治。”谢庭训抬起脸,看一眼满地狼藉,略想了一想又补充说,“库房里存着的药,也拿出来救急。保命要紧,万不可吝啬。”
九娘从门内跑出来,正听见这一句话。
她着急说道:“我有散钱!我带了好几箱散钱,都可以分发给他们!”
谢庭训沉默一会儿,说道:“好。”
得了姐姐的许可,九娘不由发自真心地笑出来。她原本只是想出来逛一逛,带着少女难以说出口的期待,这样满怀憧憬地过掉一天。
可亲眼见到了这些,她却又忍不住想要多做一点什么。
到如今,她终于觉得一颗心尘埃落定。
听到谢家两位女郎的对话,还有谢家医工迅速上前救治,钱财药物大箱大箱地搬出来,惊魂未定的百姓纷纷回过神来。
能做到这个程度,谢家真是再好不过了!
就算是方才乱匪杀上门前,谢家这位掌事的女郎都没有离开,反而是提剑站在人群中。而且先前谢家济善堂所作所为,更是前所未有,想尽办法帮他们这些寻常百姓。
且处处细致,落到实处。
不像别的富户,居高临下,自己过了一把沽名钓誉的瘾就罢了。
而这位谢娘子,是实打实考虑过他们的困境,他们需要什么,再来设法针对性帮他们的。许多人是不够聪明,可却看得出来旁人是否诚心,是否尊重自己。
更看得出来,上位者是否在乎他们的性命。
不多时,便有人轻声说道:
“谢女郎,方才是我们误会谢家了……”
“是啊,若没有女郎指挥谢家卫士护卫我们,只怕不只是被砍一刀这么简单。”
“谢家所借出来的粮食也都是好粮,我们都瞧见了。先前什么吃死了人,想必也是无稽之谈……就算是真的,谢家的济善堂之前没开张,谁知道他们吃的是哪里来的粮食?”
“若说谢家的济善堂不好,天底下再没有更好的了!”
“谢家仁善之心,我们人所共见。”
“多亏了谢家和谢女郎,以后谁说谢家一句不好,我便与他着急!”
“……”
你一言我一语,原本萎顿的人群,也变得热闹起来。
众人看向谢庭训的目光,满怀着倾佩和感激。
只是这位谢女郎实在气质疏离,仿佛是冷玉雕成的人,光是站在那里便叫人觉得难以靠近。听了这么多感激之言,她仍是半背对着众人,没什么反应。
良久,才徐徐吐出几个字。
“照顾好受伤的人。”
仍是很关切的。
众人忍不住越发感动,想要再说些什么。
总要让谢女郎知道他们的感激才好。
而一旁的阿姮则快步上前,抬手扶住谢庭训,要引她入门内。只是谢庭训才提起裙裾,正要跨过门槛时,身后的人群骤然间响起一阵惊呼。
她仓促回头。
眼底炸开雪亮的刀锋、猩红的血迹。
轰隆的人声嗡嗡作响。
好一会儿,她才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是那个死了女儿的妇人。
在所有人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她便疾冲过来,仰起单薄的脖颈,滑跪在地上撞向谢庭训手中的剑刃。此时枯瘦的身躯如一枝残荷,垂着头颅,鲜血顺着拖地的剑汩汩而下。
谢庭训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她视线转向人群,试图寻找那个死去的女孩。
可她没有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