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庭训略作思索,便将他与先前碰见的傩面少年对上。
虽然看不清脸,但身姿却十分相仿。
一众锦衣少年见了他,纷纷凑了过去。先前在人群中众星拱月的白衣侠客,也快步上前,与他行了个平辈礼,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
刚来的白衣少年,骤然往谢庭训这边看了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谢庭训的错觉,只觉得少年散漫从容的姿态,仿佛都陡然端正局促了不少。
然而他单单站在那,便很是自在写意。
白衣侠客抽出腰间重剑,似乎是想要与他过招。
新来的白衣少年信手折下一枝杏花,抬手行云流水般行礼,格外谦让礼貌。下一刻柔弱绮丽的花枝化身锐剑,不带丝毫花哨的剑招凌空而去,如惊雷闪电。
白衣侠客手中原本颇为从容的重剑,陡然变得左右支绌起来。
谢庭训原本还有些不确定,是否认错了白衣少年。
然而一见杏花枝在他手中使出的的剑招,几乎心下了然,必然是先前撞见的少年。
两道身影有来有回,格外精彩。
片刻后,那道看似脆弱的杏花枝振飞重剑,杏花纷飞如雨。两个少年分别止住动作,各自行礼,旁人却早已看得忍不住交起好来!
这回有不少花朵瓜果,也扔向了新来的白衣少年。
然而少年摆了摆手,视线越过花影,看向谢氏停驻的马车。
他抬手,重新折取了一枝杏花。
谢庭训只觉得那少年目光锐利如剑,仿佛能看清马车内的视线般,下意识侧过脸,略想了想,便叮嘱十二娘将帘子放下来。
“要走了吗?七姊姊。”十二娘有些依依不舍。
正在斗嘴的九娘也回过神,连忙说道:“你们等一等我,我过去一趟,马上就回来!”
说着,便要下车。
“妙音!”八娘自然也觉得九娘有些出格,下意识伸手拉住她,“这个卞九虽然风采出众,却实在风流成性,远远看上几眼便够了。难道你还指望,他当真对你另眼相待吗?”
九娘瘪了瘪嘴,不吭声。
然而被人拦了一把,反而越发掘了起来。
一时之间,反倒都看向谢庭训。
然而,不等谢庭训说话,车外已然响起了谢家仆人的通传声。
“有人送来一枝杏花。”
“说是……赠与我家的九娘子。”
四人皆是微微一愣。
九娘已然出声问道:“是谁人来送的?”
“瞧着,”答话的仆从有些谨慎地顿了顿,过了片刻,才低声说,“像是袁家的下人,却并未告知,究竟是哪位赠与女郎的杏花。”
“但并非袁家任何郎君身边的长随。”
“倒像是寻常不起眼的仆从。”
九娘眼珠一转,不说话了。
她掀开帘子,看向仆从手中那支轻盈娇嫩的杏花。
懒懒伸手接过,便立刻放下帘子。
“这算另眼相待吗?”九娘握着杏花枝上下打量,瞥了八娘一眼,自顾自说,“一定是我特意来看卞少侠,又一贯最仰慕他,被他知道了,所以特意赠我杏花。”
八娘看了一眼杏花,没作声。
确实有些奇怪。
若是袁家的郎君要赠花,自然会表明身份。
谢庭训若有所思。
袁谢同属于江州最一流的世家,若是袁家郎君有意赠花,大可大大方方,传出去了也是一桩美谈,不会如此。换做是别人,多半也无法劳动袁家的仆人。
所以,九娘猜得多半没有错。
如此说来,这位卞九郎浪荡轻薄之余,只怕未必没有攀附谢家的心思。毕竟他和九娘不过远远对视一眼,如此献殷勤,多半是因为九娘心中仰慕他,觉得九娘好拉拢而已。
既已经得了袁六娘的青眼,又来招惹九娘。
谢庭训此时心中已然有些厌恶。
然而面对几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她也不愿将这些龌龊的心思掰开细讲,免得叫她们难过,干脆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先回去吧。”
“天色已经不早了,再不看纸鸢,只怕是来不及了。”
“怎么连来意都忘了?”
听到看纸鸢,三个少女面色各异,但都老老实实没顶嘴。
马车绕着桃杏林绕了一大圈,算是将四周的春日胜景都尽收眼底,才转身折返。回头时,天边已然隐隐泛起夕阳,三两只纸鸢被渡了一层金边。
崔氏已经等了几人有一会儿。
但瞧着心情不错,竟没有出言指责几人。
只单独让谢庭训和自己一辆马车,便让众人收拾齐整,准备回城。
“我今日带你出来,你可知道是为何?”崔氏没有如初见时那样拿乔,反而语气温和,“七娘,今日许多人家的夫人,都在我跟前夸你风姿气度。”
“七娘出身谢氏,自然应当跟在叔母身侧。”
“若非叔母教导,何来七娘?”
崔氏看着面前低眉敛目的少女,只觉如见到了故人,心下有些感慨。往前数一辈,世家女郎中最出挑的,当属谢庭训的母亲王容韵。
只可惜……
“我家中这一辈,男丁凋敝。”
“只剩几个女郎尚且还算周全,却也算不上太过出色。”
“江州谢氏,需要有人顶上。”
谢庭训眸色清浅。
她连脖颈微垂的弧度,都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恭谨从容。
就这么安安静静,听着长辈训诫。
“是。”她说。
崔氏伸出手,握住女郎微凉的手腕,轻声道:“若是你能做江州谢氏所需的那个人,来日你重回京都之时,你的叔父堂兄堂弟乃至几位妹妹身后的家族,都是你的后盾。”
谢庭训抬起眼帘。
崔氏松开手,“谢氏女,哪有因为被退婚,就成为弃子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