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那你看到是我,会不会很失落?”这个人的占卜水平赵瑛一点都不信任。准确地说,他现在说的这些话她也一个字都不信。母亲是信了他的邪,才会认为他的占卜结果准确无误,一点准备工作都没有做。
“怎么会失落呢?”风邢温温柔柔的语气,像极了大人面对幼儿时会故意夹起嗓子说话:“看到你来救我们,这么英勇无畏,威风凛凛,射箭百发百中,而且你还和以前一样快乐天真,说明你在昭信城的日子过得很好。我和你母亲都很欣慰。”
赵瑛满不在乎他的欣慰,没心没肺地说:“赵瑛受宠若惊,我父亲都没有大人这么欣慰。”
她只觉得因为风邢的占卜不靠谱,才让母亲差点真的遭遇风险。却没有看到,风邢偷偷扭过头,用衣袖擦了擦眼。
“大人,你说我母亲会和赵真说些什么?”赵瑛转向风邢问。
风邢匆忙之间转过头,“啊?”
“我是想问,你知不知道我母亲平时都是怎么调教仆人的?”赵瑛补充道:“从小母亲就教我怎么管教仆人,但不知是母亲没有认真地教,还是我学得不到位,反正我对调教仆人这一项一直不擅长。”
这个傻孩子。到底还小。风邢忍不住要笑。
“你母亲擅长给对方利益,牵制他看中的人和事,和对方进行价值交换。”风邢说:“如果是你,将心比心,公平公正,似乎是你更习惯用的方法。殊途同归,方法不同而已。”
赵瑛听到这句回答时猛然觉得错愕。
另一个人对她说过类似的话,那个人是她的师父。师父的名字是巫仁,并不叫风邢。
她侧过身,迟疑地伸出手,挡住风邢的下半张脸。
半晌之后,赵瑛放下了手。
风邢笑着问:“怎么了?”
赵瑛闷闷地说:“我看看大人长得像不像我认识的一个故人。”
巫仁,原来是无人。经查无此人。
风邢好笑地问:“像吗?”
赵瑛郁闷地答:“不像!”
*
马车里的两个人保持了很久的沉默。
凄恐只因乡心起,见到故人的同时,那些封尘的回忆会呼啸而来。以为自己可以忘却杀戮和绝望,其实它们一直蛰伏在暗夜中,像伺机捕猎的兽,稍不留神就会冲出来对着猎物撕咬一口。
赵真伏低身体,轻轻道了一句:“小姑母。”
孟饶的脸上交织着懊恼与痛苦,她伸手轻抚赵真的头,良久才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还活着。”
灭国那年,她的大伯父祈平,也就是赵真的祖父,他身为族长,亲自带兵和商国的军队对抗,大伯手下的中路将领祈康是她的父亲。赵真的父亲祁山与她的兄长祁海这一对堂兄弟分别担任左右两路的前锋,二人拼死顽抗,战死沙场。
最后,她的父亲与大伯父双双被俘,在投降和赴死之间选择了身死殉国。他们祭出家族礼器,自杀以血祭礼器,诅咒商国不得善终。
他们这个家族的天赋是“祈愿”。
以血的代价作为交换,向神灵祈愿,每一桩愿望都会被听见,每一滴鲜血都能得偿所愿。
赵真像孩童一般把脸靠在孟夫人的腿上,这十几年的伤痛在与亲长重逢的这一刻化成了浓重的眷恋。如果家国仍在,他们只是一对普通的姑侄,他身上也没有背负一族人的血海深仇,那么这一刻的相逢该有多么美好。
广阔的田野,舒朗的秋风。表妹相伴,阖家团圆。
可是整个家族的男丁全都死于十七年前的灭顶之灾,母亲不愿妹妹沦为女奴受辱,一边流泪一边亲手杀死了他的妹妹。妹妹死前,含泪向神明祈佑哥哥可以活下来。从此他就成了他的妹妹,是整个家族唯一活下来的人。
他背负的负罪感太沉重了。
此刻的美好他承受不了,但他的姑母和表妹可以。
至少他的表妹活得很好,被姑母保护得很好。他的表妹拥有最珍贵的天真与善良,这种品质,只有从来没有受过磋磨、被爱意一路呵护着长大的人才能拥有。
他很高兴,他有一个表妹,而且他的表妹竟然是赵瑛。
如果是这样一个人,他会心甘情愿地为她赴死。
“姑母不要自责,我也过得很好,真的。”赵真说话的时候是含笑的,“我从没有想过,此生还能再见到亲人。”
孟饶抬手抹去眼泪,“现在都好了,一切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