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常宁的路不远。
李连清都没来得及跟家里打招呼,被褚缨拉着就离开了端央,赶路回到常宁。
远远的,便看见那鎏金牌匾,在太阳下泛着光。
褚缨走在前头,望着那牌匾,眸色复杂,“没想到他竟如此心急,刚继位,便……不过没关系,我会保护你的。”
音落,褚缨侧身望向李连清。
她的声音夹杂在风声里,轻轻落在李连清耳中,无比柔和:“师父唯一的遗愿就是要你活着,我虽然……但你放心,既然答应过师父,我就会保护好你。”
李连清猛然一怔。
殿下的师父?
他还从未听说过,殿下有个师父。不过细细想来,既然殿下会武,有个师父也不稀奇,而且看来,殿下对季卿真真是无比信任,竟然什么都同他说。
“……我知道的。”李连清道。
褚缨垂下眼眸,接下来,犹豫着朝他伸出手,“我带你溜进去。”她眼神仿佛只敢落在自己手掌心,甚至不敢直视他。
自打那天晚上,殿下记忆混乱,就成了这样。
李连清猜测,殿下好友都惨死后,殿下与季卿,应当是闹了矛盾,因何而起,自是不得而知。
李连清也犹豫,手几次抬起,又放下。
殿下太聪明了。
上一次露出破绽,便立即就被发现,虽说现在殿下精神状态不佳,但身手也还在,他是真怕。
……毕竟上回若不是止期刚好来送解药,殿下真能把他阉了。
想到这,李连清敛去眸中情绪,微不可察叹了口气。
可再怎么微弱,褚缨习武之人,听得见。
“牵我。”她忽而抬眸瞪着他,命令般的语气。
李连清稍顿,“我……”
只是犹豫的一瞬间,褚缨直接抓起他的手,一言不发拉着他熟练绕路,上了城墙旁的山,而后飞檐走壁上城墙,路上还打晕了几个士兵。
好不容易落地,李连清赶忙找到空隙将她拉住。
“殿下等会!”
褚缨疑惑回眸。
李连清道:“我们先不回公主府,先回宫里。”
褚缨皱眉:“为何?去宫里太冒险了,本来我们就是偷偷跑出去的……”
“殿下信我。”李连清望着她双眼,反将她的手捏住,“我们去了端央那么多日,不论是回公主府还是宫里,都逃不过君主眼睛的。殿下平日便是待在宫里,直接回宫去,君主也不会太过怀疑……况且,我怎么会害殿下呢?”
阳光照在他侧脸,将他衬得温和,褚缨看着他这样的眼神,忽而红了眼眶。
“阿卿,你许久,没这样对我说过话了。”
李连清骤然愣住,以为自己又露馅了。
刹那间,褚缨却倾身将他抱住。
他不知她的表情,只听见她哭着的颤音明显。
“你终于,不怪我了吗?我就知道,你不舍得的……”
“我真的不是故意杀他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是想给他们报仇……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阁主他,就是你的亲哥哥……”
李连清愣怔,眉间霎时揉皱成一团。
等一下。
那个传说中的听雨阁的阁主……不对,前阁主,是殿下杀的?
可孤先生不是说,是现在那阁主杀的吗?
难道是……
李连清忽然明白。
难怪殿下与现在那阁主合作如此顺利,如此看来,逻辑便顺多了,他不太信殿下这样的性子,会出卖自己的肉身去换取什么。
所以,应是殿下帮忙杀了那个老阁主,所以现任阁主才这么帮忙。
“……殿下不必这般。”李连清捏住她手臂,将她推开,望见她可怜兮兮的眼神,和挂在眼角的泪水时狠狠一怔,片刻后,抬手抹去她的泪水。
他温声道:“我自然,不敢怪罪殿下什么,殿下身份尊贵,我受不起这般……”
“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他越擦,褚缨哭得越狠,眼泪顺着脸颊落下,擦都擦不完,“我……我不喜欢这样……你不要对我这么疏离……”
她抓住他衣袖,咬咬嘴唇忍住哭音,擦去自己的眼泪道:“我只有你一个人了,你不能这样对我。”
“怎么会呢?还有许多人爱着殿下的……”李连清慌忙安慰。
褚缨却摇摇头,哽咽道:“我不要,都不要,我只要你……”
李连清被她哭得心软,温声哄了她一会,她缓缓停止哭泣了,才抬手抹掉她残余的眼泪,再次开口:“一切都会好的,殿下不过是遭遇变故太过伤心,才会如此,等往后,殿下也会遇到更多人,结识更多好友。”
“那也都不一样了!”褚缨垂首,手指紧攥成拳,一脑袋撞到李连清怀里去,将他紧紧抱住,“阿卿你会懂我的对吗?你一定会的,我知道,你最在意我了。你不许离开我,永远都不许!”
李连清胸口被撞得一疼,蹙眉后轻轻一叹,终究还是没能推开她。
罢了,现在都这样了。
他也不知扮了季卿多久。
纵着她些,也无妨。
李连清回拥,拍了拍她背脊道:“好,我知道了……殿下先松开,我们快些回宫吧。”
褚缨没再拒绝,与他拉着手,终于是回了宫。
自小到大,褚缨最常住的居所便是云华宫,那是持耀君特地给自己的妹妹所建,后来,她成了公主,这就成了她的居所。
其实她不喜欢云华宫,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在提醒她——
她的尊贵人生是偷来的。
她自然不在意,因为她觉得自己没错,这又不是她故意偷的。
但褚危自从知道了这件事,只要不顺意,便会拿这个说事。谁愿意自己的秘密被以这种方式说出来?
故而褚缨一直不喜欢这个侄儿。
不喜欢褚危。
甚至讨厌。
她觉得自己当初就不应该在猎场救下他,就应该让他被那些野狼咬死……不对,那天,她就不该去猎场,武艺没练成,反而害自己受伤,还因此缠上了个讨厌鬼。
所以,在宫门口看到褚危的时候,褚缨扭头就想走。
“姑母。”
“……”
讨厌。讨厌这个称呼。讨厌他喊出的这个称呼。
褚危握住她手的时候,她亦生理性厌恶,回眸望见那双眼,她便会想到那天的场景——
他望着那排吊在殿前的尸体,在笑,笑得刺耳。
褚缨只恨,恨持耀君死得突然,传位诏书都没来得及写,恨持耀君只有这么一个孩子,更恨自己没有拼一拼,去坐上那君主的位置。
“姑母在外可有遇到什么危险?身体可还好?”
“好。”
“姑母离开这段时间,危儿特地把云华宫翻修了,是姑母从前说过喜欢的模样,姑母要不要跟危儿去看看?”
“好。”
褚缨音色浅淡如水,听不出任何波澜。
褚危瞧着倒是高兴。
李连清在旁听着,这才发觉君主的话原来如此之多,简直比他父亲有时还要啰嗦,好像什么琐事都要同殿下说。
而殿下只是撑着额头靠在轿辇上,面无表情,也极少回应。
到了云华宫,李连清扶着她下了轿辇,才看见她的一抹笑,不过转瞬即逝。
那一瞬间他有些恍惚,竟认为这笑容是对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