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会变成一具骷髅,脆弱的一碰就化成灰。
张喜鹊瞪大空茫的眼睛,屏住一口气,脸色愈加苍白,像是要昏厥过去。
萧衔蝉连忙扶住快要晕过去的张喜鹊,给她身体里渡入一点灵气。
吴青雉虚弱到哭不出声,干涩道:“我和小凤相识于浮云楼,我是去卖彩羽雉的,她是奉宗门长老之命,去那儿送东西的,我们就这样相识。”
吴青雉每月都去浮云阁卖彩羽雉,张小凤也每月去浮云阁送东西,作为一个小门派的弟子,吴青雉对明月夜这样享誉九州的大门派抱有极大的敬意和好奇,是以遇到明月夜弟子时,她难免按捺不住,前去搭话。
而张小凤并不像其他人那样,看不起见南山这样的小门派,更没有以明月夜弟子的身份自骄,二人发现彼此都是小村落出身,更觉亲密,于是渐渐成了朋友,吴青雉时常与她讨论修行的经历,张小凤也会与吴青雉倾吐自己的烦恼与梦想。
“她常和我说,只要听长老的话,再勤快点、会来事儿点,长老就会收她做内门弟子了。”吴青雉悲戚,“她说当年离开村子时还以为自己很厉害,结果到了明月夜,发现比自己厉害的大有人在,她只能垫底。”
“可我不会放弃的!”
吴青雉好像听到了那个瘦削但坚韧的好友的声音。
“我有幸踏入仙途,更有幸入明月夜学习修行,见识天地之广阔,星河之灿烂,便不会半路而返,终有一天,我也会和他们一样厉害,即便前路不会如天才般闪耀。我走在我自己的道上,只要行走,便会前进。”
晶莹的泪水盈满眼眶,终于滑落下来,吴青雉哑声道:“就在两月前,我发现小凤不见了。”
暮霭沉沉,没了明月夜,天空中月亮的痕迹愈发明显。
“不见了?”露白长老怒喝,“姓黄的不见了?那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封锁春江渡口!”
手下讷讷称是,迅速离开。
露白长老在困兽般洞府中踱步,一脚踢翻价值千金的香炉,嗅一下便能清心明目的珍贵香料倾倒一地,他视若无物,手不安地蜷起来,阴谋在心中疯狂滋生。
今夜浮云阁这般大动静,紧接着明月夜便坠落凡尘,普通修士哪有这个手笔,一定是姓黄的算计他!
“好啊,姓黄的,你敢算计我,我也不会让你好过!”他保养得益的脸露出狰狞的表情,往日仙风道骨不染世俗的模样荡然无存。
“露白长老,掌门请你去今夕楼。”
门外一弟子匆忙赶来,露白的瞳孔猛然一缩。
余霞铺水中,风乍起,吹皱一江彩绮。
听完吴青雉的叙述,萧衔蝉试图理清思路:“你在明月夜和浮云阁多番询问未果,要离开浮云阁时却误入顶楼,发现了贴满符箓的阵法,你发觉不对劲,又看这阵法也不怎么凶险,便入阵了?”
“是。”吴青雉点头,“我自恃金丹期修为,又在此阵感受到一丝小凤的灵气,便入阵了,这阵法把我传送到了一处密室,我看到十二犼石柱,又在当中看到已气息奄奄的小凤,就赶忙过去想带她离开。”
她想起那时的景象,眼泪愈加多。
在吴青雉渡入的灵气后,张小凤恢复了一点意识,她看见好友的脸后大吃一惊,干裂苍白的嘴唇吐出两个字:“走……快走!快走!”
就在这时,阵法启动,她们俩都走不了了。
“我亲眼看着小凤渐渐逝去,她的灵气被掠夺、灵根被摧毁,皮肉化作气,骨头渐成灰。”吴青雉牙关紧咬,压抑着巨大的痛苦,记忆清晰无比,她强迫自己说清楚每一个字。
“小凤告诉我,她总共往浮云阁送了三个月的东西,开始还有师兄带领,后来师兄不见了,长老说师兄外出执行任务,她便开始自己一个人送东西。”
长老说他很信任张小凤,所以才告诉她这个关乎浮云阁名誉的秘密,浮云阁里囚禁着一只厉鬼,她送往浮云阁的是压制厉鬼的符箓,他要张小凤将符箓贴到楼顶的阵法罡气罩上。
张小凤便按照他说的做了,然后就落入阵中,在阵中看到了她的师兄赵成和一堆还没化成灰的骸骨。
吴青雉的脸上露出一个讽刺的苦笑。
“你看,是不是很有趣,原来明月夜的弟子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看来,也不过是可以随意消耗的物件罢了。”
“可是道理不该是这样的。”萧衔蝉怔怔出神,“倘若能踏入修行之道的英才都生活得举步维艰,那普通人该怎么活呢?”
谢无柩若有所感,眉毛高高挑起,似乎要嘲笑她未出之语,他看向萧衔蝉:“你想做什么?”
萧衔蝉握紧拳头:“我想让犯罪之人受到惩处,我不相信明月夜就没有一个正义之士!我不信天下修士皆是蝇营狗苟之徒!”
明月夜,今夕楼。
玉箫道君高坐宝座,看到露白长老匆匆走来,他仿若未见,但露白长老在无言的沉默中已是汗如雨滴。
半晌,玉箫道君才语调幽幽道:“露白,你可知罪?”
声音平淡无波,却蕴含着骇人的威压。
露白长老立刻双膝跪地:“弟子有负掌门所托,请掌门容些时日,弟子一定会……”
“露白。”玉箫道君打断他的话,“当年密州两条交叉的主灵脉断绝,灵脉冲气也随之中断,也因此,明月夜再不能遥挂天际,又断了一道进项,你站出来,说可让明月夜维持往日荣光,本尊信任你,才提拔你做四大长老之一,这些年也多倚重你,由得你们夜家借浮云阁赚得盆满钵满,你就是这样辜负本尊信任的吗?”
露白长老努力平静下来:“掌门容禀,弟子这些年夙兴夜寐,一心为明月夜效力,不敢有一日松懈,今日之事是个意外,求掌门容些时日,弟子一定会让我派与天上明月齐肩。”
“全九州的人恐怕都知道明月夜坠落了!”玉箫怒喝,“你还不快去查清楚,到底因为什么你那个灵脉冲气阵才捅出这么大的娄子!”
“是。”露白连连保证,转身就出去了。
玉箫道君的入室弟子前来禀报明月夜各处损失,听到他们二人的对话,好奇问道:“师尊,露白长老布了阵法才让明月夜继续遥挂天际?他布了什么阵法?还有这样的阵法?”
玉箫道君抚摸着一管雕龙纹的箫,淡声道:“你无需知晓。”
不管露白都干了什么才维持住明月夜的体面,只要面上不出差错,玉箫道君便懒得过问。
弟子不敢再过问,对着册子道:“唯独门派始祖飞升之地——潮生台破损严重,需得重建,其余各地因护持及时,左不过几万灵石便可修好。”
玉箫道君点点头,正与弟子商议该从哪处拨这一抿子钱,便听到一段悠扬古朴的乐曲,让人顿觉身心舒畅。
弟子听到不绝于耳的乐曲,大惊失色:“这是什么声音?”
玉箫道君吃惊地站起身来,没有注意到弟子的反应,他喃喃自语:“惊山铃响了?”
明月夜原本有三大奇景,一为天上白玉京,二为明月潮生台,三就是春涧惊山铃。
惊山铃是明月夜始祖所建,因她不喜他人贸然登门,也不耐烦看拜帖,所以造了一个铃铛法器,只有特定的人才能拉响铃铛,惊山铃一动,可响彻整个明月夜,无论她在哪处,都能知晓明月夜来人了。
“自始祖飞升后,惊山铃只在密州法会时响起过,至今,已有数千年不曾闻惊山铃之声了。”玉箫道君心道,他缩地成寸,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来人。
金桂簌簌飘落,裹挟着幽香扑面而来,青石之间,河流蜿蜒至断崖,猝然降落,形成一道瀑布,一座古朴的门楼跨越在瀑布之上,这座门楼小巧精致,下面还垂挂着一只石铃铛。
天际晚霞已经变成瑰丽的紫色,几人逆光而站,昂然挺立。
萧衔蝉又拉了一下石铃铛,石壁上浓翠的苔藓在暮霭余晖下晃出一片绿影。
“没人来啊。”她踮起脚看河流的源头,“谢无柩,你确定这就是明月夜的门铃吗?”
“不会有错,我曾听说明月夜开宗立派的万壑松仙尊特地造出此法器,其友人前来寻她时就会拉响此铃,据说铃声会响彻整个明月夜。”谢无柩道,“你们来明月夜为的是什么?”
萧衔蝉握紧芥子袋里的东西,她斩钉截铁道:“自然是告状,要求明月夜严惩凶手!”语气铿锵,话语未落,她的眼睛突然瞪圆,“来人了!”
她激动地指着前方,一位看不出修为的白衣美男子蹁跹而至。
玉箫道君早在惊山铃响的那一刻就用神识挑剔地扫过这几人,两个修为不高的小修士,还有一个不能再修行的废物,以及一个身负重伤的金丹期女修。
一群老弱病残,穿着都很……随意,可见不是大宗门出身,估计是小门派的弟子,或是捉襟见肘的散修。
玉箫道君给他们下了定义。
至于那个凡人,玉箫道君如漏看了一只蝼蚁般,忽视了她。
因为惊山铃被他们拉响,他才纡尊降贵来到他们面前,如今看到他们的确都很普通,想来惊山铃许是坏了罢。
玉箫道君便不欲浪费时间:“尔等前来所为何事?拜帖何在?”
萧衔蝉道:“没有拜帖,我们是蓬莱弟子。”
看来又是打着蓬莱名号的骗子,玉箫道君甩袖便要走,忽听到这个女修说——
“我们就是炸了浮云阁、牵连你们明月夜摔下来的那伙人,我们宣布对此事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