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崔父将点月递到崔雁竹的怀里,小东西还未完全熟悉崔父的气味,就来到了另外一个更加陌生的怀抱,不安地扭动起来。
崔雁竹抱不稳,险些把它给摔了,急忙托着小狗屁股捞回来,顺势轻轻放到地上,“好好,踩踩地,踏实。”
点月不领情,转头咬上她的手掌,松开后又嗷嗷叫了两声,所幸它的牙都不利,咬上去也不疼,跟挠痒痒似的,最多糊崔雁竹一手的口水。
崔二哥看得好笑,站起来还没他膝盖高的小狗一脸戒备的四处张望,东闻闻西嗅嗅,一副巡视领地的样子。
他拦住点月的去路,被惹恼的小东西退后几步蓄力,等到觉得距离合适后,一击冲向崔二哥的鞋子,使劲浑身解数啃拽起来。
“行了阿兰,别逗点月了,这么大个人还没有你妹妹稳重。”
崔母坐在竹躺椅上,她抬手抚上发髻中插着的簪子,心里饱涨喜悦,女儿真是有心了,现在也很有本事,孩子们和狗崽这么一闹,倒真让她抿出点有人承欢膝下的欢喜。
这几日里,崔雁竹又重新开始捣鼓那些黏土,听说加了一点新的东西,可以在高温的作用下可以烧出一种什么……玻璃感,她一个老婆子实在是听不懂,云里雾里的,三妹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只是她一想起那夏日里找来问东问西的公子哥儿和他的家丁,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怎么也放心不下来。
*
崔雁竹吸吸鼻子,风里夹杂着清晨未褪的寒气钻入她的肺腑,瞬间让人清醒过来。
她搓搓手,哈了一口气在上面,感叹现在是一天冷过一天,再过几天都能穿棉衣了。
窑炉边没有遮挡,风大起来难免吹得头疼,前几日崔父和崔二哥抱了几捆木条上去给她搭了个简易的窝棚,用旧被子包得密不透风,待在里面可暖和了。
有较于烧陶,烧瓷的条件更为苛刻,她抄起脚边亦步亦趋的点月,小家伙四条腿捯饬得飞快,还是跟不上自己,在后面可怜巴巴的,还不如她抱着走上去。
跟崔家所有人熟了以后,点月每天围着院子跑好几圈,它现在正是精力旺盛的阶段,崔母担心它在家里乱啃或是在田间踩坏庄稼,便让崔雁竹出门的时候带着它。
热乎乎的点月现在被人抱着也不恼,在崔雁竹的怀里寻了个舒适的姿势就安分了下来,惹得她低笑出声,“你这小东西倒是会享受。”
“唔汪!”
窑炉边的黏土虽多,可终究都有用完的一天,自从发觉黏土的数目不多之后,崔雁竹便开始有意识的自己练泥了。
练泥前需要将泥料陈腐,陈腐的作用是自然消减泥料中的气泡和应力,使产生有机酸,增强可塑性,从而提高成型率和质量。
有了窑炉,终于能把烧制温度提升到一千度以上,在窑炉的帮助下,烧成的器皿胎质透明度和白度都将被大大提高。
一切就绪,崔雁竹有信心能烧出像样的瓷器,她抱着狗踩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气势昂扬,到时候她一定,到时候……
等一下,东西烧出来以后怎么处理啊?
崔雁竹升起的斗志被浇灭三分,她一直想着要使制陶瓷的工艺更好更成熟,从而达到让全家人的生活越来越好的目的,这念头催促着她前行,赚银子修窑炉,一刻不停。
但是她却没有考虑过吃到这么久以来吊在她前面的萝卜后,自己应该怎么做。
陶罐是因为可以和汤品组合销售,也是一种日常生活用品,所以才有市场,但是升级以后,瓷器作为一种偏观赏类的器物,制作难度提高的同时,价格也相应升高,面向的人群有限。
崔雁竹沉默地从修好的晒架上抬出一板子晾晒干透的泥坯,把它们放进窑炉中,通过大小和高度来决定位置和角度。
因为在当铺问过琉璃的价格,这东西纯净无暇的自然昂贵非常,受人青睐,但是她的工艺不够成熟,颜色发乌,还小得很,当铺掌柜开出的价格远远比不上她的成本,所以崔雁竹将剩下的玻璃磨碎以后加胶填料,铺在了两个杯底,想试试能产生什么奇妙的效果。
满窑的时候在保证火路畅通的条件下,需要根据坯烧成温度的不同一点点调整坯体的位置,这是很关键的一步。
比如摆放得过于稠密会导致坯体欠烧,有经验的匠人能精准的把泥坯放到最适合它们的地方,使之绽放出最佳的效果。
拜访妥当后,她将窑门用砖封上,只留一个投柴口,现在崔雁竹已经可以很熟练地点火了,没一会火焰就映在了她的眼眸中。
没有测温锥的帮助,崔雁竹无法通过它们的融化状态判断窑内的温度,但是经过前几次的失败经验,她已经能通过控制加入木柴的时机和数量粗略推测温度了。
比如现在,崔雁竹每隔一炷香的时间投十根木柴,尽量让窑炉中的温度稳定升高。
她还没有釉料,而且理论上黏土是可以直接烧制的,所以省略了上釉的步骤,显得有点简单粗暴,实则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素烧的中间过程不仅能使得器皿更为结实,还能让坯体保持多孔的状态以便后续施釉。
在中间等待的过程中,崔雁竹放空的大脑再次思考起自己所作所为的意义。
点月到了新地方,又开始巡视领地一般嗅闻乱跑,她担心它待会跑远或者一不小心被窑炉冒出的热气灼伤,干脆将它揽到身边来,捏起小狗尚且柔软的肉垫把玩。
在现代的时候,父母对瓷器的关注远超过崔雁竹,因此她一直以来对烧制陶瓷都是很抵触的,即使所有人都说她是近百年来崔家最有天赋的孩子。
旁人难免由于湿度,温度,摆放等原因造成失败,炸窑等情况,可她上手不超过五次,准能把一切调整到最完美的状态,失败的次数是她兄姐的十分之一还少。
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为了解决崔家营养不良,只能吃蔬菜和糊糊的状态,又正好有一个废弃的窑炉和大把黏土供她使用,这才想到重操旧业改善现状。
那是为了这里的爹娘和哥哥,她摒弃了抵触情绪,一心只想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崔雁竹靠着树坐下,看着落叶随风飘荡而下,她问自己对制瓷没有热爱还是因为跟现代的父母赌气,所以才不喜欢这些泥巴坯体,想要把所有东西都砸烂。
“嗷汪?”她迟迟不动,点月有些不耐烦了,把爪子收了回来,冲她叫唤一声。
崔雁竹抬头看向炉上冒出的袅袅白烟,怎么会没有热爱呢?
有如此天分,她当然是恃才傲物的,也盼望着能通过此获得父母的更多关注,但没有……无论她烧制出如何瑰丽炫美,清新淡雅,明丽烂逸的颜色、技法高超,工艺精湛的器型,完美复刻的仿古品,皆没能达成所愿。
久而久之,对父母的埋怨转化成了对那些易碎品的痛恨,她咬牙说不喜制瓷,都是违心的嗔怨之语,没有人愿意明白。
其实,就现在这样挺好的,崔雁竹捋了捋点月额上的那撮白毛,爹娘和哥哥都放纵且支持她“玩泥巴”,虽然欣喜于她的能力,但也没有给她任何赚钱养家的压力。
知足常乐这四个字出现在崔雁竹心底,她长舒一口气,能卖掉就卖,有人喜欢最好,不能卖算了,她就当自己做着玩,实在不行还能想其他法子让家里人过得更好,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想通以后,崔雁竹起身给窑炉中添上柴火,靠窑炉近点比较热,离远了又冷,真是难以取舍。
待久了被热得脸疼,她忙走远两步,紧了紧外衣,一人一狗在渐冷的风中互相取暖。
崔雁竹试了一下还不能哈出白气,“点月,快入冬了,家里棉花还剩很多,回去让娘给你缝个狗窝怎么样?说起来今年得多囤点炭,我怎么感觉这天气冷的比二哥说的早这么多呢。”
“汪汪!”
“行,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