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筱筱睁大眼睛,握在手中的扫帚坠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竹竿触地声。
黑暗中不能视物,却能感觉到近在咫尺的呼吸。
两人一时都没有了动作。
她两手搭住宽阔的肩膀,试图将满身酒气的人推开,却被对方更紧地抱住,脑袋撞在柔软的枕头上。
对面容安的房间关着门,不知道是否听见了这边的动静。
“季公子怎么回来了?”
她的声音很低。
得到的回应如呢喃细语一般,几乎听不真切:“喝了酒,回家休息。”
容筱筱手肘撑着,不让他再靠近。
听季玄刚才那句话,仿佛他一直住在家中,前些天只是出门一趟,今日又在一个寻常的夜晚回家睡觉。
这个人似乎真是喝了不少。
也许迷迷糊糊中是想家了,想回过世的娘亲家中看看。但他怎么不去娘亲的书房,而是来了她的卧室,还擅自睡在了她的床上?
难道这人已经不记得两人前几日说过什么话么。
容筱筱心中想,以他们现在的关系,似乎有些冒昧了吧。
良久,季玄撑起身子。他后仰倚在身后的墙上,右手臂支在曲起的膝盖上,低垂着头,披散的长发如水般垂落。不知是因酒意还是乏累,他看上去很是疲惫。
“抱歉。”长睫遮住视线,季玄轻声道,“这副样子,太过不堪。”
有风拂过,月光从床帐的缝隙流淌进来,水波般在他面颊上摇摇晃晃。挺翘的鼻梁投下阴影,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之中。
自从发现来者是他的一刻起,容筱筱便已经放下了戒心。此刻她倒是不再畏手畏脚,从床上翻身而起,单手掀开床帐,淡定地道:“你若是看上了这张床,那么我今晚去睡书房了。”
季玄抬眸看她,眉头微蹙,目光水汪汪的,仿佛被人遗弃的家犬。看起来,他对她敬而远之的态度颇不赞成。
若是平日,这人绝不可能露出这般眼神。
毕竟此人一贯冷淡而沉静,就算没有表露出什么,也给人一副别无所求、高高在上的感觉,哪会如现在这般流露出一丝示弱的情绪。
容筱筱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但到底还是没有管他。
她直接将帘子放了下来,拍拍裙子,转身便走。
刚才她与季玄都穿着外面的衣服,明日看来要换床单了。这个人也真是的,平日明明那么爱干净,怎么醉酒之后身着常服就往别人的床上躺?
就在踏出卧室门的一刻,容筱筱的脚步忽然一顿。
等等,他刚才穿的是常服。
可他身上那件衣服,似乎和平时不大一样。
容筱筱当即转身回到床边,再次将床帐掀开。
季玄倚着墙,仰头闭目,眉头皱的很紧。听见她的声音,双眸微微睁开,在清冷月光中静静与她对视。
容筱筱站在床边打量着他。
绸缎紫袍,端庄华贵,衣襟处的花纹刺绣复杂繁冗,显然出自做工精细的匠人之手。
一件御寒皮草随意地堆在床脚,领口的狐裘丝滑细腻,在月色中映出繁星般的细碎光泽。
容筱筱涌过不安之意,心跳有些快。她一侧膝盖跪在床上,凑近些,将季玄的手臂抬起。
锦缎宽袖上绣着繁复暗纹,容筱筱借着月光,眯起眼睛细看——隐约中认了出来,他的衣服上绣的不是别物,竟是龙纹!
容筱筱慌忙甩开他的手臂!
她向后一退,抓着床帘僵在原地,无措地看着他。
这身打扮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
季玄一语未发,目光深沉。
旁人若是不知道他喝了酒,见了他现在的模样,定会被他无端显露出的威仪所震慑,然而眼角因醉酒而泛起的红晕暴露了他此时的状态。
容筱筱心跳难止,手微微有些发抖。
“季公子,”她颤声道,“你究竟是谁?”
这段时日以来,她与季玄相处的点滴历历在目,走马灯般在眼前一晃而过。
自己竟然与一位皇子同住了这么久?不对,既然他是皇子,那么干娘是谁?难道是隐居世外的皇妃不成?
细想来,干娘的身份的确有很多不合理处。
比如她在山野这么多年,不谋生计,却从未缺过吃穿用度。再如干娘虽然年年与季玄相见,却瞒了原主这么多年,直到过世,她才终于见到容安的这位亲叔。
而且干娘向来对自己的往事避而不谈,这间山野小屋之中,也没有留下任何与她的家室相关的旧物。
前些日子,季玄离开时曾说,干娘不愿意容筱筱掺和进他的事中。她想要同自己隐瞒的究竟是什么,似乎已能够猜到了。
容筱筱想通这一点,看着醉得似乎不省人事的季玄,又忽然联想到朝贡之事,一个念头隐隐在脑海中形成。如果他是皇子,那么又是哪一位?
时常在南部地带出没,行踪不定,每次遇到朝贡的事情,他便会外出离开一段时日。
难道他是……
她深吸一口气,倘若真如她所想的这般,那么之前县衙那些人对她的态度突然转变,从最开始的不屑一顾到毕恭毕敬,就都可以解释了。
容筱筱没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边,她不过是个开蘑菇铺的老板娘,是个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然而此时的变故,让她仿佛突然之间置身于风口浪尖,脚下是深不可测的无边海水,令人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