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几名乐妓,曾经都是勾栏中最会唱曲的歌女,十几年中早已听遍了各种曲子,但此时这首时而高亢清丽,时而婉转低回,和她们之前所听的歌谣都不一样。
唱到“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时,姑娘们都听入了神。想起这些年的不易,和近日的生活变动,不由都对这句歌词感动深受,甚至有些姑娘触动心绪,落下泪来。
容筱筱喝得脸颊微红,仿佛涂了一层薄薄的胭脂。
一曲罢,她抬头望月,未发一言。
连莹对音律的感知十分敏锐,听她唱完,便已将乐谱记在心间,拨弦试了几个音,清灵琵琶音中,她亦唱道:“明月几时有……”其余几人记得词的,也随之唱了起来。
这一晚,众人不知将这首水调歌头唱了多少遍,到最后所有人都会了。
“筱娘喝了酒,诗兴大发呀。”不知哪位女子在一旁笑道。容筱筱赶紧挥挥手:“这可不是我的诗……是东坡的诗。”
围在她周围的几人都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名字,问道:“那是谁?”
容筱筱轻轻一笑,醉醺醺道:“……今日喝醉了,这下可怎么回家呢。”
“今日就住下吧。”“对啊,筱娘睡我那,床已经铺好了。”
“我背你回去。”一个清雅男声道。
季玄从屏风后走出。容筱筱背对着他,没有看到,昏沉沉地想,怎么似乎听见了那个人的声音。
下一刻,她觉得自己被人搀扶着站了起来,她脚下不稳,靠在他宽阔温暖的怀中。
“不要,”容筱筱忽然摇头道,“不和你回去。”声音软软的,像是在赌气。
季玄将她扶稳,转过身来,将她手臂绕在自己勃颈上,然后起身将她背在身后。
容筱筱试图挣扎,却浑身无力,只得嘴上喃喃抗议:“放我下来。”
季玄沉声道:“你喝醉了。”
众人喝得东倒西歪,少数几个清醒的看到季玄,认出他是那日酒宴上筱娘的夫君,便掩面而笑看着两人。
晕头晃脑地被人背到山路上,容筱筱才意识到自己仍在哼着歌。
轻柔的山风吹拂,带着草木香气,清爽宜人。
松柏在头顶轻轻摇曳,沙沙作响。
等她稍微清醒了些,发现自己已经从《采薇》唱到了《琵琶行》,再从“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唱到“杨花落尽子规啼”,而现在正嘟嘟囔囔地哼着“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季玄始终默而不语。
方才那些姑娘们大多数没有上过学堂,听她唱水调歌头,只觉得曲子好听,词也很美。而容筱筱唱的这些诗词,在季玄听来却实在不同寻常。
当今世上,能作出其中一首诗都可称奇才。而容筱筱竟念出这么多首他从未听过的诗词,并且风格迥异,显然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她究竟从哪里学到这么多东西?
相比于季玄,容筱筱现在更是惊得不能言语。
以前她的那些异常可以胡乱编个谎话圆过去,现在她唱出的这些怎么解释?难道还能骗他是自己从别处听来的不成?
她刚才唱的有诗经有汉赋,有唐诗有宋词,显然不可能在同一个时代流行传唱。
虽然现在季玄没有说话,但容筱筱能感觉到,他一定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接下来的一小段路,两人皆在沉默中度过。山中夜晚寂静,连乌雀也止了啼鸣。安静中,她觉得自己与季玄的呼吸声变得格外清晰。容筱筱长发散落下来,垂在他身侧,两人的鬓发交织缠绕,随着山风一同摇曳。
她希望他不要开口询问,不要追根究底这些诗她是从何处学来的,但隐秘的内心深处,容筱筱却希望季玄可以主动问她。
问她以前究竟在何处长大,师从何人,读过什么书,去过什么地方。
容筱筱没有想到,一个人居然可以克制自己的好奇心到这种地步。季玄在她的卧房门口停步,将她放了下来,轻轻揉着手臂,没有追问的意思。
上次她的手破了口,他就不知她如何受的伤。现在她讲了一路奇奇怪怪的话,他竟然也不好奇。
容筱筱忽然想到,难道他其实已经猜到了答案?不可能不可能。她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穿越这种事情,就连现代人都很难接受。
大概是酒壮人胆,容筱筱忽然朝他凑近了些,轻声道:“听我唱了一路思君盼郎的相思曲,季公子没什么想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