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这时莫名其妙地开口问:“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晏知时皱眉问:“什么?”
“我当时说,不拿你当朋友,是假的啊,”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还生我的气吗?”
假吗?
三年讲一句话,还砸了他一瓶水,难道是朋友吗?
晏知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撒谎。
任苒仿佛不觉自己蹩脚,还在努力解释。
“我真的是很喜欢那只猫,”她蹲到他的身边,握着椅子扶手,眼巴巴地看着他。
“老人家讲‘死猫挂树头,死狗弃水流’。我想它那么喜欢玩耍,肯定不愿意被困在树上。所以,我找个地方把它安葬了。”
“那一天,我是想带你去看看的。晏知时。”
“可是你不理我。”
她越讲越委屈,差点要哭了。
晏知时静静看着她表演,像是一出丑剧。
他在演出将谢幕时,突然嗤笑:“谁陪你去埋的猫?你的朋友,阿简?”
“没有他的事,”她的声音低低,眼神泛红却清澈坚定,“是我自己去的。”
“都是我自己处理的。”
她勉强挤着笑,伸手握着晏知时的手背,晃了晃说:“你不要生我气了啊。”
“好不好?”
晏知时垂眸看她,表情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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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年。
闹钟响起的时候,外面初冬夜的残月还没有褪完。
浅白的弯弧勾在天上,外面的天还是灰蒙蒙的,路灯没有灭。
时间指向北京时间六点整。
门外早有窸窣的脚步响动,
隔壁床在被窝里翻了身,碾得床板的木头吱呀晃。
谭杳睁了眼,在床上醒了半分钟的神,狠狠心,离开温暖的被窝,迎接彻骨的寒凉。
她拿着漱口杯和洗脸盆去了水房,里面已经被学生陆陆续续占满,满屋里此起彼伏的呵欠连天。
她从镜子里看着自己,睡得不算好,黑眼圈有些重,疲乏写在脸上
谭杳家所在的平湖区原本属于江临市,由于行政区划的变更,平湖区在当年二月里被划归了省会燕山。
她父母早年离异,被母亲拉扯长大。今年中考结束,谭杳成绩很好,在区里也能排上号。
区內重点高中向她伸出橄榄枝,开出了诱人的条件,高中三年学杂费全免,还能在学校里给妈妈安排一份工作。
但是妈妈觉得女儿学习好,有更好的机会当然要积极争取,于是鼓励着她走出去,把志愿填到了离家80公里外的燕山市区。
就这样,谭杳在时年9月考进了K省顶级重点高中-燕大附中。
早饭在食堂里排队耗费了一些时间,她到教学楼的时间有些迟。
手里捏着没喝完的豆浆,匆匆跑过一间间读书声朗朗的教室。
进教室的时候,老师还没有到,她习惯性打眼望向自己的座位。
任苒手托着腮,坐在靠墙的内侧,手里翻着语文课本,在自习也没读出声。
谭杳走到座位旁,觑看一眼。
她托腮的指尖带着裸色的粉,清透地折着头顶的光,头发在强光下看出隐约的蓝调。
校服的内里,米色的羊绒衫从领口露出上半截,拢着天鹅一般的长颈,有一条细细的锁骨链悬在校服敞开的空档。
谭杳放下书包,将豆浆搁在桌上,问后座要回自己的数学错题集。
后座的女生立起书封,用嘴型无声地问她:“她怎么来这么早。”
谭杳垂着眼睛,回了一句:“不知道。”
同桌任苒与她,大约是这个校园内的两个极端。
任苒中考没参加,靠名额从附中初中部直升上来,混得开,玩得开,处处都是朋友,家庭条件是肉眼可见的好。
听说她父亲是公司老总,母亲是知名话剧演员,前两年一部话剧在全国做巡演,到燕山市站时还往班里统一赠过票。
而谭杳,是附中万千汲汲营营的学子中毫不起眼的一枚。
她曾是区内优等生,长期享有老师的重点关注,考上了燕大附中,在激烈的竞争大环境下,所有的优势都荡然无存,
只有第一次的月考后,班主任林老师曾经将她喊到办公室里,单独说过一次话。
“谭杳。你这次月考成绩与入学相比没什么进步。平稳有余,但是特色不足,没有什么特别亮眼拔尖的科目。你这样,后期提分会很难。”
他话锋又一转。
“你的同桌任苒,是一个很特别的学生。我安排你们坐在一起,也是希望你们能互相借鉴学习。”
“她有自己的优点,但是直接点说,她的个人发展道路对别人没有参考和借鉴意义。”
“老师还是希望,你能专注于自身,不要太受她个人风格的影响。”
“如果确实对你造成了什么影响和困扰的话,可以随时给我反馈。”
谈话至最后,大部分的篇幅,其实都没有落在她的身上。
谭杳的指甲掐着手心,她心思敏感地解读林老师的言外之意。
因为你很老实,很普通。所以把你放在了一个很不普通的学生身边。
你无需跟她交友,只是做一个看管者,不要让她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经过这次谈话,谭杳猝然升起许多不甘和愤怒。
到附中就读,谁不是家里千宠万爱的儿女?
妈妈那么辛苦地送她来附中,为什么她要甘于自认平庸到只是一个话题女王身边的配角?
她厌恶来自师长隐性标签性的评价和认定。
但是学校并不是乌托邦。它自有一套标准与法则。
谭杳没有特长,成绩不够拔尖,达不上引人瞩目的正向标准。
她中不溜丢地挤在茫茫多的学生中间,压榨着自己每一秒的休息,努力把自己的成绩提升得更好更漂亮。
对比着同桌每日里光鲜亮丽,书包里随时掏出的五花八门的请假条可以迟到早退,却不得老师的一句重话。
课堂提问时,除了数一数二的优等生外,最优先喊到的名字永远是“任苒”。
世界多不公平。
她大约是从那时,将对这种隐性不公的厌恶,移情到身边那个因为出身而总是在享有特权的女孩身上。
她们整日坐在一起三个月,却没有说过几句话。
谭杳比这个学校里任何一个人都讨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