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忽然传来振翅之声,一只巴掌大的灵鸟自远处飞来,停在他面前。灵鸟隔着白纱与萧无雪对视,绿豆大的眼珠漆黑灵动,无辜地眨了眨。
萧无雪:“……”
这个时辰,正是城中妓馆赌场最热闹的时候,街上反倒没多少人。萧无雪身旁是条无人的巷陌,尽头几级石阶连通至河边的长廊,大半被掩盖在黑暗中,在月色下显得冷冷清清。
萧无雪刚走下石阶,身后的灵鸟便化作一道虚影。
“师弟,你这是跑哪儿去了?!”
石破天惊的一声喊,将趴在廊下小憩的野猫吓得弓起了背,转眼窜得没影。萧无雪没听见似的,晃荡着去廊边坐下。
对方念叨起来:“师弟啊,你的伤还没好,怎能这时候离宗?魔族要是知道你孤身离开,定不会善罢甘休!还有这些年被你诛杀的妖魔邪道……”
“这位兄台……”萧无雪没骨头似的倚在美人靠上,懒懒散散地伸了个懒腰,“在下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如今记忆全无,不认得你,你又何必苦苦纠缠?”
“我纠缠?你……等等,你喝酒了?你不是修清净道滴酒不沾吗,怎能破戒!你难道不记得——”
对方话没说完,另一道更为冰冷低沉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凌云,别胡闹,赶紧回来。”
“就是!”前一人接话道,“我和玄冥师兄已将仙盟内外最好的医仙都请来,眼下全在仙宗内等着呢,定能让你恢复修为记忆!你这是在哪儿,师兄派弟子去接——”
“啊?喂——兄台在说什么,我听不清——”萧无雪拖长话音,手抬起来穿过二人虚影,准确捉住了那只用来传讯的灵鸟。
不顾对面急切的话音,微笑着将那东西捏得粉碎。
灵鸟化作点点细碎的光亮,从指缝中滑落。
当今仙盟自百年前成立,以玄冥、逸尘、凌云三尊为首,三尊以师兄弟相称,共同执掌仙盟大权。
三尊治下,四海升平。
如果没有发生三个月前那桩事的话。
“咳咳——!”
萧无雪又饮了口酒,冰凉辛辣的酒水入喉,牵动起体内的旧伤。细密的疼痛瞬间爆发,如针刺般直往骨缝里钻。
他偏过头,闷声咳嗽起来。
低哑的咳嗽声回荡在这河边长廊,待他再抬头时,黑暗中不知何时多出了几个人影。
来者皆是江湖人打扮,各个身形高大,眼底闪动着幽深的妖光:“都说高高在上的凌云仙尊如今已成了废人,我等还以为只是个传言……”
“萧无雪,你也有今天!”
萧无雪慢慢拂去唇角咳出的血沫,没有理会。
来人又问:“萧无雪,还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吗?”
“……”
他其实不曾失去记忆,但也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来者是妖非人,这般态度,大抵是来寻仇的。可萧无雪修行至今已有三百余年,在他手下丧命的妖族不计其数,仇家更是遍布天下。
就算没有失忆,他也不可能一一记住。
很多时候,他都希望这些人能主动自报家门,而不是以一句反问作为开场。
因为真想不起来。
好在,很快有人替他解了惑:“你屠我全族百余条性命,这血海深仇今日定要让你以命来偿!”
百余条性命……
萧无雪偏了偏头,用他那酒后浆糊似的脑子思索一下,还是没想得起来。
“好了,你们急什么。”为首那人喝止了人群,语气竟然非常平和,“人都落到我们手里了,记不记得又有什么紧要?仙尊只要记得,我们是杀了你的人就好。”
他走上前来,额角缓慢爬上几片蛇鳞,开合的唇间吐出蛇信:“不过,不会让你死得太痛快。”
“早就听闻凌云仙尊生来一副倾倒众生的好样貌,终归你是要死的,在临死之前,不妨让我等享受一番……如何?”
那话音阴邪而轻浮,男人眼底浮现出笑意,伸手要掀萧无雪头上的幂篱。
可他的手指还没碰到白纱,黑暗中陡然传来一声剑鸣。男人尚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看见有东西从他眼前飞了出去,扑通一声落进水里。
——那是他断去的右臂。
鲜血霎时从断臂处涌出来,他惨叫一声,急退两步,被身后的人扶住。
“大哥!!!”
“小心,有埋伏!”
“萧无雪你做了什么——!”
暴怒之声接连响起,没有人看见,在那一刻,萧无雪眸光微颤,被白纱遮挡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错愕。
这气息是——
黑暗中又是一道剑光闪过,人头滚落,尸身倒地发出沉闷的响。那剑势诡谲凌厉,众人甚至没能看清对手是谁,便已纷纷身首异处。
鲜血顺着地面流淌,如雨幕般滴落进河水里。
萧无雪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拿着酒壶的手搭在栏杆上,带着些不自然地僵硬。
瞬息之间,周遭重新安静下来。
一道人影在他面前缓缓显出真身。
对方身量很高,一身黑袍犹如化不开的浓墨,令人望而生畏。他手上握着一柄与他周身气质极不相符的细长银剑,一串血珠从剑锋滚落下去,在夜色中泛着寒光。
他就这么站在血泊当中,任由宽大的衣袍下摆浸染血色。
接着,他抬起手,用剑锋轻轻挑起幂篱一角。
萧无雪抬眸,对上了那冰冷阴沉的视线。
北域魔尊,封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