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老者越走越近,很快有眼尖者认出来人:“他、他当真是前大理寺卿段庆臣。”
嗡嗡议论声中,元熙帝也认出来人,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
眼看段庆臣在他跟前俯身下跪,元熙帝方满目震惊地瞪着他道:“段庆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孤命你如实招来。”
“罪臣遵命。”段庆臣指了指花半夏道,“彼时罪臣受御史大夫薛庭章胁迫,一时鬼迷心窍,故意不放伤药,致花成梁死亡,又串通狱卒假造口供,包庇薛庭章。”
他自知罪不可恕,而他背后的薛庭章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更不必说保他。
而九皇子裴璟霄大难不死,眼看夺回权柄,自己倘若全力配合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启奏圣人,夏荔所持证据存疑,不足取信。”薛庭章语气越发慌急,“此人手段诡谲,段庆臣又被其挟持,这才受其胁迫,攀诬微臣。望圣人明察,勿要轻信谗言。”
元熙帝眯眼望着他,面色一时晦暗不定。
此时朝臣中一名身着绯色袍服的官员行至圣前,躬身言道:“臣崔宴川启奏圣人——当年的袭君案的确疑点颇多。因知情人韩武离奇死亡,臣亦由此对花成梁案心生怀疑,遂找出当年卷宗,照案卷所载亲自带同仵作前往查验虎尸。”
“哦?结果如何?”元熙帝急声问道。
崔宴川素有清廉、刚正之名,兼出身清白,持正中立,他的话元熙帝倒还信得过。
“案卷所载埋尸地并无虎骨。” 崔宴川道,又道明此案他尚在探查,只因缺乏足够证据,是以未能提请重审。
人群再次炸了锅。
在场个个都是人精,崔宴川这番话说完,谁都不难想见那个骇人的事实:当年案情审讯不实,有人蓄意掩盖什么,事后再将虎尸秘密转移……
元熙帝又岂会不明白?
他蓦地看向薛庭章,深不见底的眸中涌动着惊愕与愤怒。
后者仿似垂死挣扎的困兽,面色惨白,跪地高呼:“圣人,臣冤枉——崔宴川和段庆臣同属大理寺,二人原本就是上下级关系,是他们——他们联合起来污蔑臣。”
崔宴川听他说着,纵使素来沉稳平和,也不禁被气得脸色煞白。
元熙帝早已是浑身乱颤,指着薛庭章和段庆臣:“你们……你们都是孤最信任的肱股之臣,竟然……一个胆大包天,意图谋害孤;一个执法犯法,蓄意蒙蔽孤……”
他气极反笑,蓦地眸中厉色一闪道,“来人!将这两名乱臣贼子一并带走严查,绝不姑息!”
话音落下,数名侍卫快步上前,手脚熟练地将薛、段二人拖了下去。
元熙帝一时怒火攻心狂咳不止。
郑公公见状急忙宣来太医,又掐人中,又是推拿,半晌,元熙帝方缓过一口气。
他狐疑地盯住跪在地上的花半夏,寒声问道:“夏荔,你费尽心机重演袭君案,冒死还花成梁清白。孤且问你,你究竟是花成梁的什么人?”
花半夏不敢欺君,遂如实言道:“吾皇慧眼如炬,小人的确并非夏荔,而是花成梁之女花半夏。”言罢,她撕去唇上的龇须,揭下了覆在脸上的人皮面具。
人群中响起更大的嘈杂声。
元熙帝俯视着花半夏:震惊、感慨、惋惜、恼怒……种种神情从他脸上快速闪过。
刑部侍郎却在这时看准时机,朗声质问跪在地上的花半夏:“花半夏,你可知罪?”
花半夏早料到薛党势大,必不会一举歼灭,果然现下就有角色跳了出来。
她慢慢抬起头来,脊背挺直,嘴角抹过一丝不屑:“民女不知。”
刑部侍郎也不着恼,反而愈发义正言辞地罗织起来:“花半夏,你替父申冤,虽情有可原,但私自逃狱,违反大周律法,此罪其一;劫持、羁押朝廷命官,目无法纪,此罪其二;假扮男装,以女子身份乱我五坊官制,欺君罔上,此罪其三。而且眼下事实尚未查清,如若事后查出你所言有虚……”
刑部侍郎看出元熙帝不仅已经对薛庭章起了疑心,还对这为父鸣冤的女子颇有些赏识之意,眼下若不能及时在大庭广众之下坐实花半夏的罪状,用悠悠众口堵住君王之言,只怕圣人稍后一句话就要给她升官嘉奖了。
那再往后薛大夫哪还会有翻身的机会?
若是他倒台,自己会不会被牵扯出来?
所以此女断不可留。
现下先将告状之人抹黑,后续诸事便可再徐徐图之。
而要说起反转黑白的手段,他可是最熟悉不过。
况且他所说的这些都是事实,只是用了一点春秋笔法罢了。
果然,刑部侍郎一番质问后,局势陡变,花半夏纵使生得玲珑心思,毕竟没有经历过此等尔虞我诈,指鹿为马的官场交锋,一时亦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不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磁沉的声音:“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