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花?”银环怔了怔,下意识扭过头去。
外头红花艳艳,灼灼成海,好一美丽景象。正值夜里,一路又急着寻人,他这才仔细看清那些红花都是什么模样。
他咽了咽喉咙,那自心口而来的剧痛好似延绵至了今日,相思越深执念越深越是痛苦。娇妍美丽的红花花海叫人脊背生寒,心头幻痛更是使他近要佝偻下腰才能稍稍缓解一分。
小龙女见他没有答话,反是望向情花,于是解释道:“便是此花。这花上的小刺有毒,若被刺中不动情则罢,若是动情便会心痛难忍。过儿被此毒所伤甚巨,情毒已深,时日无多。”
黄蓉、一灯大师等人也都望着银环,期盼着他的答案。
银环的视线有那么一瞬间的模糊,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几乎不见异状。他扯了扯嘴角,方扯出个安抚的笑来还未来得及说话便面色大变飞扑了出去。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一动,小龙女等人下意识跟上。
却见黄药师不知何时站在花丛边,夜风阵阵,青衫落拓。他垂着眼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神色带着些许恍然的落寞,而他的手正从握进的花茎上收回。斑驳零星的血迹沾在花茎尖刺上,一线血色蜿蜒滴落。
银环一把抢过他的手捧住看,面上立时没了血色。他下意识拿帕子按住冒出的血珠,帕子按上去了又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往外掏药。
也不知道什么药丸子,倒了半瓶出来就要往黄药师嘴里塞。
比起银环慌乱失措的模样,黄药师显得很冷静。他微微偏头避开银环不由分说糊上来的药丸子,用未受伤的那只手握住银环的手腕往下推了推。
不等黄药师开口说话解释,银环已又惊又怒的骂开:“姓黄的!你做什么找死!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么就上手摸!还怕我毒死你不成!?”
他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眼睛红了一圈人也在难以克制的微微发抖。
黄蓉等人这才明白黄药师做了什么,皆是大惊,又是着急又想不明白,黄药师无缘无故动情花做什么。
“爹!”
“药兄!”
众人惊呼,黄药师却似听不见一般,只低头看着银环。他的身形晃了晃,略微佝偻又稳了回来,微不可闻的喘出口气,而后问银环:“可痛快?”
银环抓着他的手,一直分不清究竟是自己在发抖还是黄药师在痛得发抖。他只是在对方晃了一晃时无意识的用力扶住了他。随后听他问自己,痛不痛快。
突如其来的一问,叫银环恍恍惚惚的以为自己听错了,只茫茫然的望着他:“什么?”
黄药师笑了一笑,很轻很淡:“我说,这样,你可痛快?”
银环本就没有血色的脸那一瞬间愈发苍白近像个死人,可他的眼睛却红得似是下一刻就要滚下泪来。
黄药师知道银环恨他。
银环没想瞒他。
但银环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那么恨他。
现在,他知道了。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恨他。
他恨的,是他在痛苦黑暗里苦苦挣扎逐渐腐烂,而他一无所知。
师父,我曾经也是你最重要的人。可是最后,我痛苦腐烂,我挣扎求生,我那样爱你到最后又那样恨你。而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听不见。
我也曾是你捧在手心的珍宝,可连碎掉的时候你都没看见。
你没看见,你不知道。我恨你,一无所知。
我恨你说你爱我,你不停的证明你爱我,可你还是不知道还是不明白我究竟怎么了才这样恨你。
原来,你知道啊。
现在,你也终于知道了。
那无法言说于口的,暗无天日。
银环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世间的一切都静止了,风声人语花草虫鸣,人间红尘作了一场哑巴戏。
面前的人皱着眉等待着他的回答。等了半天没等到,急着腰都弯了下来。
有人看不过眼,冲了上来。
但银环离得近,快一些,才支住了要往地上倒的人。
他扶住他,一点一点的蹲下来,先是听见他急促的心跳,然后是呼吸,最后是风声人语。
他听见自己问:“师父,疼么?”
言语中好像有些冷漠了。
黄药师缓了口气,嘶哑着嗓子回答:“看你。”
你若觉得痛那便很痛,你若觉得尚可忍耐,那便可以忍耐。总归,银环痛几分,他便得痛几分。
从今以后,银环的痛苦也终于都成了黄药师的痛苦。
银环听懂了,他应是想笑的,只是扯了扯脸,眼泪已从唇缝漫延进了嘴里,又咸又苦。
只觉得爱极了也痛极了,恨意与怨愤却随着泪水一点一滴渐渐流失。他也随着跪在地上双手拥抱黄药师,黄药师痛得有些说不出话,只好一手垂落一手揽住他,轻轻地颤抖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银环闭上眼睛,将脸埋进黄药师的肩头,内心终于得到了片刻平静。
“很快,很快就会治好你的。”
“……可以久一些。”黄药师道,“至少……你因我痛过多久,我便因你痛多久。这才公平。”
你的遗憾成了我的遗憾,你的愿望成了我的愿望,你的痛苦我都一一品尝,从此以后,你我之间是否能够多一分公平。这样,是否足够那一年烟火绚烂,年年岁岁永不分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