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把将掌柜的推了出去,面上的神色神秘的近乎直白:“冷大夫,您可真是好福气,外头那位公子啧啧,他还不许我告诉您。但您是我家小宝的大恩人,瞒谁也不能瞒着您呐,那么好的男人可是真难得了,通身气派,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当然您也是仙鹅般的人物,般配得很。那位公子为了您可是……”
银环紧抿着唇,抿成平直的近乎冷硬的线,口中却温声应:“多谢,省得。他做的,都省得。”
老板娘眉开眼笑,直说:“那就好,那就好。不打扰您,厨房您尽管用。”
厨房自然是用不得了。
银环掀开帘子一路急步回到大堂,却在望见苏梦枕的那一刻静了下来。
他垂着头,像只丧家犬,带着一身败落坐回原位。在苏梦枕困惑的目光下捧起凉了面一口口咽进喉咙里。长长的不够筋道还煮的有些绵软的面条被他尽数吞入腹中,中途断了一次,是银环之前咬断的,又另起了头,才算是吃完。
苏梦枕瞧懂了,收回目光,不说话。
银环喝干净微凉的面汤,放下碗筷,擦拭嘴唇后,低声道:“这面……怎么不给自己也端一碗,我去找老板娘给你要一碗吧。”
苏梦枕默了默:“不妨事……”
“苏梦枕!”银环咬牙,声音虽低,语气却极重,“你是什么人,谁值得你低声下气委曲求全!”
他像是气急了,胸口急促的起伏着,缓了好片刻才能发出声音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呢。
其实真的没有什么。
说来也不过一句想念。只有两个字而已,不过是他实在是想见一见他。仅此而已。
生辰,只是他给自己给银环找的一个理由。
是生辰,也是因为想他。
但银环不想听,于是苏梦枕便不说。
此刻银环问了,苏梦枕想了想,还是照实道:“银环,不是我要什么。而是你是否还想要我。”他平淡的言语,好似在说一件比不上针眼大的事情,而这件事情有从生到死那么漫长。
“你要,我在。你不要,我也在。我无法左右你的决断。我能给的,不过是你永远有选择的机会。”
要,不要。
原来苏梦枕是银环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么。
你怎么可以这样。
苏梦枕,你怎么可以把我捧在心头的人踩在脚底下,这样随意对待。
你分明不是这样的人,也不该做这样的人。
可银环望着苏梦枕的眼睛,那双眼睛还是那样,眼睛里像用生命魂灵燃烧着冷冰冰的火焰。
他怎么不是这样的人呢,他的爱恨本就分明清楚,爱着谁便认了谁,心中的信念便去实现,心头放着人就记着。
只是银环从前不是,不是他的信念也不是他的爱人,所以得不到他坚定的眼神。
“凭什么呢?”银环喃喃自问。
苏梦枕听到了,却不明白他在问谁,又在问什么。
或许银环自己也不清楚。
但苏梦枕还是回答了:“你于我……合该是你的。你要,是你的。你不要,也不会是别人。如此而已。”
“那雷纯又算什么呢?”
“……片刻幻梦。”
“我不是么?”
“……你在与不在,我都不会醒。银环……一辈子太长了,我不可能再来过,再走一次年幼至苍老。我已然年长,不可能有谁再陪我长大一回。”
他沉默了半晌,“银环,没有人能真正重来过。真的重来了,也不是那些人了。既然醒不来,我可以不醒。得不到,我可以不求。我总不能……逼着你要我。但你有事,我总是要管的。”
苏梦枕想,若是不能见,也可以,也不是非见不可。
藏一藏,在银环看不见的地方,看一眼,也是可以的。
何必逼他,逼他去思索过往,逼他去吃苦呢。
说来,还是他,他待他总是不好的。
苏梦枕直起身,门外有人牵了马,夜色沉沉的压下来,大堂几盏窘迫的油灯只勉强将人影桌影混做一团,像是暗夜里的鬼魅,又像是罅隙里透出的那么一点照不透的黑暗的光。
银环抓住苏梦枕的手:“哥哥……生辰很重要么?”
苏梦枕静默下来,昏黄的烛影,逼仄紧迫的大堂,无孔不入的夜风,以及在寂静中分明又细微的碳火燃烧声。
“……重不重要……你愿,日后每一年我都来。”
“那你呢。你想要什么?”银环声音那么低那么轻,游丝一般。
苏梦枕没有说话,他想了很久很久,觉得还是还是不能太贪心:“足矣。”
这样就很好。
他放在心上的人活在他不知道的看不到的地方,这样就好,多的都是贪婪。
他不否认自己的贪求,但日后合该收敛。
他从银环身上已得到太多,他被满足的每一分贪念都是从银环身上贪来的。
他心满意足,那谁来满足银环呢,谁来给予银环所需要的一分温度。
他想,所谓为他尽心也只是自己的贪欲。
你看,他的心上人在痛苦。
被银环拥住的前一刻,苏梦枕在审视自己的欲与贪。
而在被他拥抱的下一瞬,他再无欲求。
“哥哥,我将你捧得高高的,你不能将自己摔下来。我那么努力才保护好的人,你不能……不能……哥哥……苏梦枕,我们……我们再续一次,我们续续看,走了才能知道走不走得下去……你说是不是……”
银环哽着喉咙,断断续续的,他问他苏梦枕,总得试试看才知道能不能走下去,是也不是。那么不确定,抱着苏梦枕的手却没有松开。
苏梦枕弯下腰,回拥他的爱人:肯定的回答:“是。”
我们回不了头,但好在还有前路可走。
那就一直往前走,一起往前走了才能知道,断了的缘我们能否再续一次。
伤疤当然是伤疤,痛苦永远痛苦过,过往重新开始了便算不得你我。
昨日不可追,但至少还有来日。我们未曾走的未曾知晓的来日,哪怕是罅隙游丝般的希望,到底还拥有无限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