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过是个平庸世俗的人,也会有难以克制私心的时候,有许多无法言说于口的念头。”
夜风拍打着老旧的窗,呜呜咽咽像是长泣一声后断断续续的哭声。
苏梦枕顿了顿,“……能在梦里,银环,你之于我……”
生时情字难言于口,只梦中无数次脱口而出极尽诚恳,却也理所应当的不被信任,无人信任。苏梦枕一生追随者众,只情之一字,无人信他。
“……若我死后沉沦,若在永堕阿鼻前,能真的再见你一面,日后不论如何都算圆满。”
“银环……”
银环控制不住指尖的颤抖,他觉得苏梦枕口中的千里奔波的微不足道,一分背他送他出家门的力气,仅一面便太重的私心,字字句句都谦卑的不像苏梦枕了。可苏梦枕是个极坦荡极骄傲的人,爱恨情意从然坦诚,骨子里浸出来的寒傲不折,他为什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他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你想要说什么,你想要告诉我什么。
他竟有些害怕苏梦枕要说出口的话。
银环其实并不很信他有多爱自己。哪怕苏梦枕的言语神态从来都在告诉他这件事。
愧疚,亏欠,悔恨,银环偏偏没有说情爱说思念,更不曾提及如肝肠寸断这样极致的言辞。他的言语那样激烈,却不碰触爱恨一分,哪怕是欠他都只要苏梦枕欠他一半便足够。
从想起来的那一刻开始,苏梦枕的所有迁就银环都愿意归咎于前生他欠自己一条命,源于恩情也好源于愧疚也好,反正总不该是多么爱他。
用恩情打动来的爱有什么意义。银环宁愿苏梦枕永远不曾爱过自己。以付出换来的爱像是施舍,像是告诉银环除了一腔真心他无处可爱。可若要爱一个人,分明该爱魂灵爱性情爱所有源于本质的东西。他若因付出而被爱,那未免太过可悲。
过往种种已成过往。
都没有意义了。
纵然苏梦枕可以无视过往所有伤痕,银环却自觉做不到。
“哐当……”
是夜风太凉,是门窗太老旧,被时光侵蚀无法抵御过烈风雨。
夜风瞬间鼓满小小的客房,苏梦枕微微偏头,似是欲回头看一看他:“……我……”
“别说了……”银环打了个寒颤,倏然抽回手。他下意识将肩头的衣裳将苏梦枕盖了个严实,匆匆将窗户合上,又取了纸叠成厚厚的小块将窗户合紧,怕窗户漏风又将窗户缝糊上。
苏梦枕怔怔的往着他的背影,默然半晌才迟钝的反应过来,弯腰将落在地上的白巾捡起。
一片静默里,银环回头望见苏梦枕的手中的白巾,顿了顿,终是放缓了言语:“已经脏了,你往火盆那儿靠靠,别着凉了。”
苏梦枕顺从的站起身,却在挺直脊背的那一刻抑制不住喉中的痒意,以拳掩着苍白的嘴唇一声声咳的他几乎站里不住。
银环倒了热水,又倒了几颗不知名的药丸化进水里,他上前轻拍着他的脊背抚顺他的呼吸,抬着手喂他将药咽尽。苦涩的滋味在唇齿喉舌间蔓延,苏梦枕说不出话来,银环从包袱里摸出两颗梅子塞进他唇间。
“小地方没什么好吃的,就剩点酸梅你凑活解解味道吧。”
苏梦枕抿着唇点了点头。
银环转身去铺床,发现床头摆着的两个汤婆子才发现他将这个忘了,一个塞棉被里捂着,一个给苏梦枕递过去让他抱好。
苏梦枕便听银环的话,抱着汤婆子,肩头搭着属于银环的并不合身的外衫,站在陈旧而简陋的客房中。银环直起身望向他的时间竟觉得他看起来孤零零的,有些可怜。
真好笑。苏梦枕这样的人,心甘情愿肯为他豁出命去的说不定能排满楼下那条断街,他的身后永远有无数的追随者,身边永远有可以托付后背的兄弟朋友,英雄总有豪杰相托付。他有什么可孤单的。
“好了,早些睡吧。再过会儿怕是天都要亮了。”
苏梦枕顺着银环的话坐上床沿,却见银环取了发带自顾自将长发扎起,换了一身青灰色的衣裳,简单的像是乡里常见的小郎中,只除了这位郎中格外俊俏些。
而这位俊俏的小郎中好像已不准备在苏梦枕面前掩藏些什么,不复女子般温软的嗓音以及单薄挺拔却并不柔软的躯体皆大方的袒露在苏梦枕面前。
“你且安心休息。”他提起收整齐整的背篓,“我需早些出门,便不同你一道了。”
苏梦枕闭了闭眼,无可无不可的模样,却在银环转身打开房门的那一刻脱口道:“今日是你生辰。”
他顿了顿,似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又重复了一遍。
“银环,今日你生辰。”
银环背着背篓,下意识回过头,看到苏梦枕披着他的衣裳,抱着他给的手炉,温顺的坐在他的床沿。那一刻,忽而让银环觉得苏梦枕好像被他抛下了。
而这个人就乖乖的站在原地,顺从的被他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