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丝特夫人撩开鹅绒窗帘,鼻尖抵在玻璃上,形成一个肉粉色的扁圆形状:“真是滑稽,那个小丫头居然在捡我们扔出去的糖纸!”
乐园东侧的铁艺围栏边,十二岁的阿曼达抬起头四处张望,像一头对整个世界充满好奇的小鹿。
灯光照亮了她那沾着煤灰的脸,旋转木马的五彩光斑在她洗得褪色的蓝裙上流动。
“妈妈,马车里面真的有个穿水晶鞋的公主!”
“那不是什么公主,是埃丝特夫人最小的妹妹。”
洗衣妇塞琳猛地把女儿拽回来,胳膊上那只塞满脏桌布的藤筐撞在铁栏上,发出闷响。
“上个月她们送来二十件真丝睡袍,却只付了五个铜元。”她低声说道,朝那辆华丽马车撇去一个充满鄙夷的眼神。
阿卡迪亚乐园并不对外开放。
准确来说,是不允许任何平民进入其中。
也正因如此,泰萨城的所有普通人家的小孩都渴望到里面去玩一玩,哪怕只有半天的时间。
而阿曼达得到了一个工作机会,每天可以进入乐园里面。
她需要做的是,见缝插针地捡起那些贵族们所丢弃的糖纸,避免上面的糖浆弄脏碧绿的草地。
捡满一麻袋就能拿到半枚银币,相当于她妈妈洗五天衣服的工钱。
但这份工作也不需要太多人,正是因为阿曼达长得小巧玲珑,动作又麻利,乐园的管理员汤普森才勉为其难让她去试工,期限为一个月。
“做得好接下来就能正式上工,可要是做不好——你就直接滚蛋。”
汤普森先生说完,笑着摸了摸阿曼达的脸颊和脖子,最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阿曼达略微僵硬地点了点头。
天神祭过后的第二天,夕阳像一滴红色眼泪落在屋脊之间。
塞琳洗完最后一件神官长袍,还来不及拧干,就看见女儿低着头,慢吞吞地从巷口走回来。
“阿曼达,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向来叽叽喳喳像只小喜鹊的姑娘,此刻一反常态,半个字都不说,直接进了屋子。
一丝古怪的忧虑爬上塞琳的心头。
“怎么回事?”她丢下手里的活计,追进屋里,“阿曼达,是乐园不让你去了吗?”
“不是,我只是有点累,妈妈。”阿曼达轻声答道,将自己往床铺更深处蜷缩。
“没事的,孩子。如果你不想去的话,我可以——”
“汤普森先生同意让我留下。但是今天下午,我到办公室去签合同的时候,他对我做了很奇怪的事情。”
阿曼达的声音非常平静,但塞琳却忽然间感到毛骨悚然:“他,他做了什么!”
“他像对待一只小猫那样对待我。”
…
彩虹涂装的过山车从人工制造的云层中俯冲直下,乘客们纷纷攥紧安全杆,前方的镀金轨道忽又扭转成螺旋状,引发了新一轮的兴奋尖叫。
穿过糖果城堡时,底下几台大型棉花糖机缓缓喷出香甜的彩色云朵。
夜幕初垂,摩天轮亮起流萤般的光带。吊舱升至最高处,下方倏地炸开千万朵倒挂的火焰莲花,映得整片镜面舞池如同岩浆翻涌——
实际上那是一群机械水母在表演,透明伞盖里仿佛封锁着流动的晚霞。
此刻,在乐园中央的玻璃宫殿里,巡逻队队长喝得酩酊大醉,正用佩槍敲击水晶杯。
叮叮的声音惊醒了垂着头打瞌睡的瓦伦丁神官,银叉上残余的一点鱼子酱抖落在他那件绣金红色法衣上。
“为神明赐予我们的幸福与快乐干杯!”巡逻队队长醉醺醺地喊道。
与此同时,贫民窟那边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
一名巡逻员急匆匆地闯进来,皮靴在羊毛地毯上留下一串泥印:“大人,有一群暴民砸了北门……”
“噢,就这点小事?”
瓦伦丁神官嗤笑着往嘴里塞了一块松露鹅肝,随后将油腻手指在埃丝特夫人鲜艳的绸裙上擦了擦。
“听着,让人往喷泉池再加二十磅漂白粉,别让贫民的脏血弄浑了池水。”
午夜十二点,盛大的焰火表演在阿卡迪亚乐园上空开启。
卖花的小女孩在巷口被巡逻员的马鞭抽中后背,她怀里的野雏菊洒在阴沟里,随着污水漂向不远处霓虹闪烁的乐园。
宫殿露台上,最年轻的审判官以利亚·阿尔布雷希特指了指水沟里那些花瓣,嘴角浮起一丝冷笑:“看啊,穷人的鲜花游行。”
黎明前的黑暗像一张幕布笼罩在贫民窟上方,面包师的擀面杖、洗衣妇的捣衣杵、鞋匠的割皮刀静静地躺在雅各布家的后院里。
塞琳用干皱开裂的双手将阿曼达那条蓝裙子撕裂的破口一点一点缝补好。
“记住,天亮前别出门。”她在女儿额头的淤青上轻轻吹了吹气,起身走出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