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白箐箐的话——他们打架的时候,你自己机灵点。
转眼间,一眼能望全的小院子里已经空空荡荡,昝方追着风水师跑了,卜大师也上楼了,只有敖腾自己留在小院子里,和地上没有五官的小木人面面相觑。
他不敢跑。
怕离两位大师远了,脏东西直接追上他。
没人救更完蛋。
敖腾手脚发软,慢慢朝侧边退,离小木人远一点,一个人缩到院子的角落蹲下,心中念念叨叨:没事没事,没到五点,肯定死不了!
没事儿昂,还有两张符呢!
“嘭!”
一个巨大的人影从二楼书房窗口落地,砰咚摔得胳膊腿散架,敖腾差点吓厥过去,两眼发昏,胸口又是一烫。
脑中清明一瞬,驱散他的昏沉,察觉掉下楼的是他写作用的假人模特。
手中只剩一张黄符,白箐箐给的平安符全部消耗完。
这回敖腾是真的两眼昏花了,心脏砰砰直跳,具是给自己吓得,在剧烈的紧张中,恍惚看见院墙外跳进来一个略有熟悉身影,借树的高度,飞快窜上二楼。
二楼书房。
浓厚的阴煞像是要溢出来,锁住一方密闭空间,隐隐一线向外,勾连向院中的敖腾,与他头顶将要沉下来的黑雾融为一体。
白箐箐被阴煞熏得眯了眯眼睛,看见书房门被暴力破开,卜益闯至书房前厅,看也不看,率先扔出来一件法器,穿过阴魂体内。
女人凄厉的叫声尖利,几乎刺破她的耳膜。
是生魂。
再打下去,她要散了。
白箐箐揉了揉耳朵,在窗边蹲下身,入目之内,整个书房内一片狼藉,像是已经打过一场。
前厅中的人已经逼近,卜益收回法器,谨慎地踏入书房,在门口厉声道:“现在收手,我还能留你一命,送你去往生。”
本应是办公的书房内,一侧是电脑桌和两块大屏,通顶书架,另一侧却立了几个假人模特,柜子上一本书都没有,反倒做成壁龛模样。
放置各式各样的刀具铁管、胶带、手铐,铁链,甚至还有女人的各式假发、美甲和丝袜。
窗帘紧闭,只随破裂处有风回荡,猎猎鼓动,透进来的光影闪烁不停。
地上杂物散落一地,白箐箐对着铁链皱了皱眉,蹲在书桌后伸手,飞快捞回地上的一个女孩子玩的洋娃娃。
生魂就附在真人比例的假人模特上,煞气被打散大半,随着卜益缓步入内,静止不动,像在按捺等待时机。
卜益说是留她一条生路,却静悄悄举起手中法尺,蓄势待发。
白箐箐右手成诀,引一丝天地灵气汇聚指尖,在空中飞速画动,最后冲着假人模特一勾手,轻声一字:“封。”
一个黑影从窗帘后翻身下楼,跳到树上,沿着来时的路翻出小院。
“师傅出发,去安泰疗养院。”
*
安泰疗养院路上。
车内很安静,司机的时不时望向后视镜,看着今天包她车的女孩子,她坐得很端正,动也不动,脸上微微带着一点笑容,看起来很礼貌。
出去跑了一趟,回来手中多了个洋娃娃放在旁边座位,还给娃娃扣了安全带。
司机总觉得后背有些凉飕飕的,心里发慌。
好在路途并不远,他一脚油门下去,开得飞快。
后座,白箐箐身子歪坐,瞥着阴煞涌动的洋娃娃,手对着她眉心一指:“苏子萱,老实点,再闹下去,送你回刚刚那个大叔那儿。”
黑雾般的煞气停滞一瞬,很快又翻涌起来:“为什么救他!敖腾是杀人犯!我杀他偿命,天经地义!”
“你是他杀的?”
“是他杀的,他不止杀了我,还杀了好多其他人!”鬼啸声凄厉,苏子萱被困在洋娃娃里动弹不得。
她本来躲在人模上,等待给那个道士致命一击,谁知被吸到这个洋娃娃上,竟是再出不去了。
苏子萱双目泣泪:“你怎么能帮他,你是杀人帮凶!”
出租车原地熄火。
司机吓得立刻打了双闪,下意识看向后视镜,看看乘客情况,却见小姑娘仍旧面带笑意,在座位上动也不动,极为瘆人。
“我说了,老实一点。”白箐箐目光冷下来,弹指击散迸发的煞气。
出租车重新打上火,好像刚刚的停顿只是短暂的意外,车子重归道路上行驶,没几分钟,迅速开到疗养院门口。
司机回头,脸色尴尬:“不好意思女士,白天您没说要包车,我才想起晚上还有点事,不能继续等您了,要不我重新给您叫辆车?”
他都有些不敢对上后座小姑娘的视线,真怕再看到她瘆人的笑容。
他想着,如果她拒绝,自己就再借口刚才熄火,说要把车拿去检修。
所幸那小姑娘动了,没说什么,点点头,给自己“啪嗒”解开安全带,抓了洋娃娃起身:“好,车就不用叫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白箐箐下车,从后备箱取出轮椅,存在疗养院大厅,问了前台苏子萱的病房,搭电梯上四楼。
苏子萱是单间,家属不在,此时正好没有人。
她把洋娃娃放在苏子萱床头,解了她的一道禁制:“你好好想想当时发生了什么再说话吧。”
病床上躺得女孩脸色苍白,长得很漂亮,脸上没有什么肉,显得五官更加立体。
头发很长,却很顺滑,指甲也干净圆润,看得出有被家人悉心打理过。
苏子萱见到自己,哭啸声更加凄厉,浓厚的煞气将她的面容缠绕的模糊不清,几乎全然吞噬:“有什么好想的!威亚出了问题,就是敖腾故意的,他不仅对我的设备动手脚,他还制造车祸,他精心策划,演练了很多遍,他、”
白箐箐打断她:“你好好想想,你都是在什么地方看见的这些?”
“他是、”
苏子萱神智有一瞬间的清醒,回忆起自己之前的事。
她刚签下公司,演了出道剧一炮而红,备受瞩目的时候,在片场吊威亚,于高空跌落。
敖腾和高静来看她,他们假惺惺地慰问了自己的父母,替她支付医药费,然后敖腾回了工作室,在他的书房里,杀了第二个人,第三个人。
“……他在他的书房,杀了第二个人、一个接一个杀,杀了好多人!”
病房里回荡着鬼哭,窗外天色阴沉下来,苏子萱浑身缠满黑气,撞破禁制,冲出洋娃娃体外,身形放大,逼近白箐箐,眼眶中流出黑泪,字字咬牙:
“敖腾杀了人,我要他偿命!”
白箐箐垂在身侧掐诀的手无奈放开。
她是生魂,不是厉鬼,强行驱煞有可能会损伤她魂魄,能抓住她恢复神智的时候化煞是最好,但现在……
恶煞缠绕的人影冲她面门张大口,原与她差不多高的身形迅速膨大,向她裹挟而去。
白箐箐踏上陪床的小板凳,伸出细瘦的手腕,伸进黑雾里,一把薅住黑影的头发紧紧攥在手心中,盯着一双没有眼白的瞳孔直直望去,舌尖含着灵气呵她:
“苏子萱!”
天光阴沉的一丝亮度都没有,让人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五楼病房窗户内,向外飞散出浓黑的煞气,黑雾阵阵飘散,与阴沉的天色融为一体,长达十分钟之久,天光才重新亮起,病房内映入日光。
白箐箐松开抓苏子萱头发的手,看着人的样貌一点点在眼前恢复,和病床上的人别无二致。
两行清泪流下,苏子萱望着白箐箐眼神怔然,像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但心中直觉让她脱口而出:“回不去了。”
她对眼前一脸冷漠的陌生人很有信任感,从心底依恋她。
苏子萱紧紧盯着白箐箐的脸,舍不得移开目光,流着泪,一边面含微笑,伸出掌心,两手捧着一点跃动的金光送到她眼前。
白箐箐:“……能回去,回去吧。”
白箐箐收下金光,从病床上苏子萱的长发中剪下一绺,打了个结,放在她手心里,按了床头的呼叫铃,转身离开。
*
白箐箐的电话被打疯了。
她早上说在庭院遛弯,开着她的小轮椅,遛着遛着就再也没回家,如今已经到了下午,晚宴还有几个小时就开始了。
电话不接,人是一点儿都没找到。
白箐箐从前台领了自己的轮椅,撑开后坐上去,往疗养院外开,一边查看自己的未接来电。
疗养院虽然在市区,但不太好叫车,离人流量大的道路也还有一段距离,白箐箐懒得走路,操控着电轮椅,想着给敖心逸回个电话。
正在翻电话号码,一辆车在自己身前缓缓停下,露出一张略有慌张,惊魂未定的脸来。
“箐箐……”
“哟,小舅,巧啊,你也来看苏子萱?”白箐箐仰脸冲他笑,像是毫不意外会在这里见到他,神色自然道:“正好,我轮椅要没电了,捎我一程。”
白箐箐虽然肤色有些黑,但这几天在白家好吃好睡,各种吃补品,唇色是红的。
现在脸色却有些苍白,唇上也没什么血色,倚在轮椅椅背上,有些虚弱的样子。
他赶紧开门下车,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红了眼圈,扑到白箐箐面前:“箐箐大师,谢谢你救了我的小命!”
白箐箐笑笑,从轮椅上起身,任由他帮自己收轮椅,坐进开了空调的车中,等他忙活完上车。
“那待会儿见了我妈,你替我多挨几句骂。”
白箐箐展示好几页的未接来电,还有各种慰问消息。
敖腾心中一肃,视死如归,决然点头:“箐箐你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小马,开车!去白家!”
车子发动起来,敖腾眼观鼻鼻观心,为接下来的暴风雨打腹稿,白箐箐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忽然睁开双眼,看见一点金光从敖腾胸膛中飞出,向她身前飞来。
白箐箐伸出手接了,金光触入掌心之时,无数画面重叠,从眼前划过。
她微微一笑,笑容中难得带上几分真心,收拢掌心。
一点金光看过去未来,这是只有神明才能做到的事。
她打断自己念念有词的信徒,向敖腾微笑道:“小舅,坚定你的信仰不要动摇,我保你以后平安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