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穆找到她时,见到的就是她哭得不能自制的模样。要不是这难以自抑的哭声,他还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山里一顿好找。
他利落地翻身下了马,文臣清朗的身子挺拔如松,自带一股子风流俊逸,即使走马行止间亦是不减。他径自走向了她,手指不容拒绝地扣住了她的手腕。手中的腕子轻巧细嫩,一把骨肉都没几两了,却还在为他人伤怀。
“他……”苏旎刚刚开口便被他揽入了怀中,他温热的掌心轻轻抚着她细瘦的脊背。
他抬眼观察了周遭一瞬,不知魏烜在什么地方,但是能让她哭成这样,那人应是已有不测。他本就中毒已久,能坚持到现在已是难得。
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那人眼下又在何处。
他一低头便见她一头乌发垂顺在肩头,又散进他怀中,满怀馨香柔软还带了些药草的味道。他轻叹一口气,便按捺下其他杂乱思虑,揽她在怀。
怀中的人他想了许久,她是这样的脆弱又有韧劲,看见她就想要将她固于后院,旁人不得见其真颜,只得日日与他厮缠。却又不得不强压下自己的肖想,只因他深知,对她用强的只会适得其反。
这女人让他又爱又生嗔恨,欲罢不能。他只是比那人晚了一步认识她而已,如今那人只怕九死一生,自身难保。她往后的人生里,都只会有他了。
这般想着,他一弯腰轻巧地将还在痛哭不能自已的苏旎抱了起来,坐于马背之上,再翻身上马,将她环于怀中,勒起马缰便疾驰而去。
路上,他瞧见了火把蜿蜒如长龙一般的搜寻人马,他不得不停下马来,搂着人儿潜伏于林间。待搜寻人马一路远去,才再次带着苏旎翻身上马,奔回了行宫。
苏旎一路上沉默着,眼泪似乎也停了下来,她一直呆呆的,对周围正在发生的一切莫不关心一般。任由周穆将她带上马,又下马躲避,冷漠地看着来搜寻的浩荡人马。她内心深处知道这些人定然是来找魏烜的,如果真的被皇帝找到,怕也不尽然是坏事,只要他还活着就还有希望。
只是……自己与他,便再难有纠葛的可能。
苏旎被藏于周穆的院落中,他的院落也是单独辟出的,随侍的宫婢都被他以“不便”为由,遣了出去。院落之中,凡事亲力亲为,竟然也能将苏旎照顾得甚是周道,端茶倒水无一不能。
周穆想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像这样的独立的小院,无人来打扰,只有他和她。
虽然她时常面对轩窗,如剪影一般一坐便是半日,对他也没什么反应,他却乐于伺候她,替她梳头,擦脸,甚至沐足,直至她躺下,他才会离开。
这最后一步,他始终没有踏出去。
她没有反抗,可是他却知道她心中那根弦是紧绷的。一个找不到生的理由的人,已经不介意男女大防了,她只是不太想活了,他看得懂。所以他拿出了十二万分的耐心,细心对她,常常给她说些野史故事一类,甚至市井笑话。
大多数时候,院中只有他一人的声音。堂堂当朝探花,与人讲市井笑话,笑的甚至也只是他一人。可是他却有些执着,他想看见她眸中再次闪亮起来,为了他而闪亮起来。
苏旎带回来的那两株野草,他也放在了她房中。玉瓷长颈瓶里插着,日日换水,花早就败了,可她却时常看着,如同那瓶中是观音手中的仙草一般。
行宫之中气氛也是一落千丈,这日周穆被急召于御前,他才知道靖远王失足落下山崖,虽然尸首没有找到,但是人能生还的几率已然不大。
这消息如同一石惊起千层浪,朝野内外只怕会很是动荡一阵子。
那靖远亲王岂止一人,他在军中的声望和功名如定海神针,如今这根神器被拔,军中和朝中势力会被重新洗牌。这洗牌的过程,必将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春猎草草结束,连最后一日的犒赏大宴都没办便整军回朝。
春猎之后的日子里,皇帝魏铭连下几召,擢升陈猛入北军封为校尉,下属3000人马;封周穆为尚书令,御前草拟诏书,传递奏疏,成为政策核心人员之一。周穆这一阵由于魏烜的意外身亡,正是最忙碌的时候,但凡他所在之地便是前拥后簇,忙得脚不沾地。
这边厢争斗正酣,尚未有定论,那边厢皇帝发了国丧。
“朕承宗庙之重,君临天下,夙夜忧勤,不敢有丝毫懈怠。然天不假年,朕之亲侄、靖远亲王魏烜,竟于春猎之时,意外薨逝,朕心悲恸,哀不自胜。
靖远王自幼聪慧过人,深明大义,熟读经史,熟知礼乐兵刑。年少时便展现出非凡之勇毅与谋略,朕心甚慰,对其寄予厚望,常赞其“此子他日必成大器”。
靖远王一生忠心耿耿,战功赫赫。镇守边疆面对蛮夷屡屡犯境,毫不畏惧,率军出征。每至战阵,皆身先士卒,奋勇杀敌,以赫赫威名震慑敌胆,击退敌军,保我朝边境安宁,百姓安居乐业。
朕念其一生之功绩,为表彰其卓越贡献,特赐谥号“桓”。“桓”之谥,辟土服远曰桓,克敬动民曰桓,辟土兼国曰桓,乃大国贤王之名,以表彰其贤明、忠勇、仁义之德,望其虽逝,贤名永存于世。
着有司以王礼厚葬,文武百官素服致哀。朕将亲奠,率文武百官,前往送葬,行祭奠之礼。”
丧礼连续数日之久,举国哀悼,皇帝亲临祭奠,在灵前恸哭几不能自已。
待此事一了,周穆已是几日几夜不曾回府,今日夜半他顶着眼下隐隐的青黑,踏着月色终于回了府中。他不曾告诉过苏旎外间的事,府中一应大小事务又皆有黄梵主理,能进出他后院中的人都是极尽筛检过了的,是让人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