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晨间,何氏照常来给苏旎送早餐,同时还端来了一个托盘,上有一件大红的嫁衣。何氏每日来此是不被允许停留的,院中看守的皆是邢彦的心腹,只让她将嫁衣放下就走了。何氏看了看她,又是一步三回头的。
苏旎心中知晓,她是指望自己能给邢彦吹吹枕头风,可是她又如何能知道自己其实只是顶着这个虚名,并不能影响什么。
邢彦日日上城门杀敌,有时候还会亲自带着龙门山寨的人从其他城门出去,诱敌冲阵。
苏旎虽时常能见着他,二人详见却总是冷战中,互不搭理。她沉默地替他疗伤,有时还会被他讥讽几句,然后他或吃或倒头就睡,亦或直接就走,并不曾停留。
她没在战场上亲见战况如何,可是却能在他日复一日戾气陡增的脸上猜到战况。
魏铄这次以天门城为起始,如果战胜拿下了天门城便可以号召北方群雄加入这场蚕食中原的战争。
算盘打得是震天响,可是就那点盐铁真的不足以撬动这么大块的蛋糕。这个道理即使苏旎是局外人,掐指一算也就明白。往往能够颠覆王朝的战争都要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然而现在是民生养息的第八个年头,粮仓未丰的不仅是南边的中原人,对北边的人民来说何尝不是?
人人厌战,此时逆水行舟非明智。
只是人大概总会如此,已经一人之下了,不自己上去试一试,好似就对不住这天生的权力和地位,总会怨天不识真雄主。
可惜的是除七王之下的其他人皆是这场棋局中的蝼蚁,比如邢彦……他龙门山寨中三百多人,如今应不足百余人了,皆是骁勇善战的好男儿,跟着他从祖宅中到现在。
有时候苏旎真的是不明白,值得吗?
她俯身将最后一寸棉纱裹上邢彦的胸前,勒紧系上了蝴蝶结。
苏旎换上了大红的嫁衣,广袖窄腰的衣裙将她衬得明晃晃的,此时她半弯着腰几乎是环抱住他一般,他的身体肌肉精壮,肩宽腰窄,若她只是个普通女子,约莫也会是被他的天人之姿惊得面红心跳的。
只是她在被掳一次二次三次之后,再面对任何人都有些心如死水般的平静,那深刻的平静之中重重包裹着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怒火,无处宣泄。
邢彦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无数,即使缠绕包扎好了这个,靠近心脏位置仍然有一处利器所伤的伤口,清晰可见。身为大夫,苏旎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伤应是在他还在青春期,长身体时就有了,且应是伤得十分深,能活下来就已算是命大。
这人身世应在陇西也算得上显赫,却是如何落草为寇了,苏旎从未开口问过。人人都有些故事,越是牵扯的利益多,背后越是血雨腥风,抬眼看了看邢彦阴鸷的眉眼,正是对上了他的视线,那眼神中有许多的暗涌。
可是她并不想问,手上便停了下来,转而垂下了眼睫。
“这么会包扎……”邢彦突然抓住她停下的那只手,按向自己胸口那道伤口,“不如连同这里一起看看,如何能即刻解了我这相思苦?”
邢彦情绪一直郁郁不定,此刻见她一身嫁衣,轻手轻脚颇为温柔的模样,亦是不由得柔软了几分。连日来的浴血奋战,在此刻都纷纷絮絮地化成了绕指柔,他展臂箍住她的腰身,忍不住去揉捏她,仰首去看她脸庞。她瘦了好些,这些日子颇为受到些惊吓,腰身不堪一折,他心中越发涨满了些情绪和意动。
苏旎被箍住的那一瞬,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她僵硬地挣脱了出来,抿了抿唇到底是说了一句,“你要这样硬撑到何时呢?对于魏铄来说你只是他破敌的枪,至于你龙门山寨中人是死是活,他并不在意的。”
邢彦见她仍是躲避,胸口顿时起伏变得大了起来,他嚯地起了身,将外袍扬起转身系上,并不看她,抬腿就走。
“邢彦,你若此时肯停手,你手下那些人或有机会还有余生可活。”
苏旎声音温柔,她不欲在此事上与邢彦再你死我活,只盼望执念之人能听她一劝。
邢彦停下了脚步,立在门边。
“还有山旭,”她上前轻轻揽住邢彦的臂膀,“他才十八岁,你要让他随你战死在此吗?你先前还说要喝上他的喜酒呢?”
邢彦的右手臂是完好的,伤口都在左肩,此刻却觉得右臂甚是麻痒,一种说不出的酥麻被她的抚触带出,连带着他的鼻尖弥漫着独属于她的馨香,是一种特殊的,清淡的,青草般的幽香。
他眨了眨眼,垂眸去看她,正是小脸扬起,一双潋滟眸子盈盈仰视着他,他的心就这么漏跳了几拍。
“我可以停手么?”他喃喃地跟着问了一句。
苏旎见他终于似有了动摇,便点了点头,“当然,此时还未太晚。现在抽兵遁走,于战局并无甚大碍,你们才百来人而已,无以撼动战局。”
邢彦瞧着她绝美的容颜却吐出来让他透心寒凉的语句,忍不住轻呵一声,“我辛彦在你口中就是如此无能之辈?”
苏旎眨了眨眼,后退一步,继续劝道:“并不是,君子也好,英雄也罢,皆不立于危墙之下啊。你何必要纠缠在此,而不是为了更好的自己而活?你当着龙门山寨的头领不舒服,不开心吗?大家伙儿跟着你日子过得不好吗?为何要趟这次的浑水,闹得如此这般?”
邢彦似乎一瞬间从美色中清醒了过来,近乎愤怒地揪起了苏旎脖颈前的衣领,将她如小鸡仔儿一般的拎起一把掼到了塌上。
“不然呢?”他喘着粗气,走近了她,“如若不是我如此这般地搏命争取功名,你岂会多看我一眼?你不是心心念念那靖远亲王,非他不嫁吗?”
他掌心下的脖颈白皙细腻,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脉搏跳动。她身上的红色衣袍如血泪浸染了他眼睛,竟让他脑中不可遏制地想到了自己母亲也曾被辛家宗族里的一位叔叔,这样摁在了榻上。
他眼睛发了红,脑中似乎有根弦轻轻地“嘣”了一声,身下的柔软还在不停地扭动,引得他浑身血液暴涨在体内奔腾,迫切地想以另一种方式宣泄而出。
苏旎是委实怕了这暴力交加的场景,这些时日她很是受了些刺激,今日这迫嫁的一出戏,也正是被逼到火烧了眉毛仍没想出来应对之法。
他将她死死困住,压在了身下。
二人皆喘着粗气,一人使力压制,一人瑟缩躲避,互不相让。
“邢彦,我们不会有好结果的,即使你现在就要了我也毫无意义。你当着魏铄的枪杆,你以为他真的当你是个人物么?如若你和山寨的人能活着赢了这场仗,他兴许给你个官儿当当,如若不能呢?他自身都难保,你又如何能活?你听我一句,好好活着比年纪轻轻去送死得好。死了,再争什么也无用了!”
他身上的反应苏旎两世为人,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自然是知道的。只要他想,此刻她反抗也是徒劳的。
可是她想赌一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