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旎闻言尴尬一笑,“不好意思,一着急就忘了这习惯。”
方菱倒是司空见惯,“我祖父曾说过,但凡是有些才名的大夫都是如此,不必大惊小怪。学医数十年如一日,写过的字比读书人只多不少,有时候因病情着急写下一手符咒一般的药方,都是只有自己能看得懂。”
安义听了方菱的话缓缓地点了点头,好叭,又学到了。
“可是苏大夫真乃世间罕见的神医”,方菱一边抄方子一边说道,“即便是我祖父在这里也不会这么快时间就总结出方药来的。至少也需得观察病患的呕吐物,甚至是恭桶,还有……大概还有些别的,也需要花时间。”
她将笔杆戳在了自己的脸颊旁,歪着脑袋想了想,也没想出来若是祖父真的在此到底会如何断方。
苏旎越发有些心虚,其实这些药方她当然是书上抄来借鉴的,医书上很多的案例,尤其是这种广泛蔓延的时疫,几乎所有都有对症之药。
更何况,此时的食物和生活环境远没有千年之后的复杂,生的病属实也要单纯许多,她医治起来其实不是太费事。只要不是已经病入膏肓,或者人本身的精气神已经无力回天的,基本上都能延缓生命,增加活着时的生活质量。
想到这里,她不知怎的竟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命苦的苏老爹。
魏烜说她爹本名苏辙,她竟然不知道她爹的营生是去贩盐,时日久长又饥一顿饱一顿,常年劳苦累下来的病。
那时即便是她,也是无法。
最后眼睁睁地看着苏老爹撒手人寰,撒手的那一刻,她心中涌出的无力感和孤独感,如同幽魂一般,会时不时地回来侵扰她,捆住她的心,让她的呼吸停滞一拍。
她才知道,人的悲伤不只是在当时,而是在那之后的时时。
“方姑娘谬赞了,我只是个边陲散医,有些微薄的经验而已。这样的时疫以前曾听师父提起过,他曾赠我一本古籍,上有药方。”苏旎言辞之间轻轻将胸中那口郁结之气吐了出来,笑道,“巧合而已,也是这里村民的福气。”
方菱放下了笔,将手中誊抄的方子交给了安义。
苏旎便起了身,继续去看剩下的病患了。经过一日一夜的诊治,除了一开始在祠堂之中有一位老人,由于身体是在孱弱而无力回天了之外,祠堂之中其他人皆有不同程度的好转。
是以第二天的时候,村长来见苏旎时,几乎是要下跪磕头的程度了。
苏旎将人扶了起来,“此时还不能高兴得太早,还需村长将我带去疫病的源头之地,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好嘞好嘞,您请这边。”
村长忙不迭地点头,走在了前头领路。
张婶儿的房屋是一栋独立的房子,带有一处小院。院中西面有鸡圈,东面是猪窝,一进院子就传来极大的臭味。
即使苏旎早已做了些思想准备,也是被这味道熏得脚下一滞。她伸手拦住了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方菱,“这里不必跟着了,我自去看看就行。”
村长亦是不愿意进去的,只是站在门口徘徊。
苏旎掏出帕子,遮住口鼻便推门跨进了院中。
果然,院中的猪和鸡都死了,这臭味便是如此散发的。鸡舍之中一切如常,除了排泄物颜色不对之外,倒是没什么特别的。
此时再想去查疫病的源头,看来是没办法查了。苏旎转身出来,便跟村长商议将这院中所有的动物尸体全部烧掉处理。
村长却面露难色,“这都是张大婶儿家的,烧了可怎么跟人家交代。”
苏旎眉头蹙了起来,这不烧才是大事儿呢,还交代……不怕命没了么?“何止烧,要将屋中一应物事全部搬出来,在院中晾晒。所有衣服,被褥全部以锅煮过才能再用。”
村长听了一愣,这什么道理?正要开口去问,却见苏旎斩钉截铁道:“不然还会死人。”
村长低下了头,沉默了片刻,才道,“我倒是有了个法子。苏大夫放心,我这就去办。”
见村长有法子,苏旎就没再费神在此事上,与村长分别之后一转身竟被一人堵在了村道边。
正是那日的高壮汉子,他眼眸赤红,喘着粗气,“你……的方药,给我一副。”
苏旎本吓了一跳,方菱躲在她身后亦是横眉冷对的看着那汉子。只需瞧一眼苏旎便知他定是染上了。
这时疫就是这样,最开始感染的时候其实人的状态还好,自己并不能有知觉,但是实际上身体的免疫系统早已打得如火如荼了。
开始有症状时,免疫系统其实就已经落了下风了。这时候需要药方来助一把力,要么呢扶助正气,要么呢清泻掉,此刻见他眼眸赤红,只怕先前她给所有人的预防药方此人也没喝,才拖延到此时。
“不是该死的死么?”苏旎慢悠悠地说了一句,这人现在病得弱鸡得很,她才不怕。
高壮汉子自己都快要站不稳,扶着墙壁,眼中却透出愤恨,“我不去祠堂,以免你们这些权贵一把火将我们都烧死在里头。”
苏旎点了点头,“那你还敢吃我的药,也是胆儿大。”
方菱道:“别吃药了,你就扛过去呗。权贵不权贵的,我们这里没有,不过我可以保证,你死了以后给你找个好一点的坑。”
那高壮汉子跌跌撞撞地扑上了前来,像座小山一样,就快要扑倒在苏旎身上。
苏旎急急后退,方菱尖叫一声。
这时一人如同平地沙燕一般飞身而来,一脚踹上了高壮汉子的胸口,让他小山一样的身躯生生地偏了方向,扑倒在了苏旎的脚边,再无知觉。
方菱一直吓得直拍胸脯,见那高壮汉子一动也不动了,才笑嘻嘻的抬头去看安义,屈膝行礼,道了声谢。
苏旎蹲下身来,检查了一下高壮汉子的情况才抬头去看安义,见他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暗暗感慨,“您武功这么好呢,我怕把他给踢出毛病来,赖我可不行。”
“不会,没用大力气。”安义偏头不去看她。
待这汉子醒过来时,祠堂中的人数早已减了一半之多,皆是痊愈回了自己家中的。
苏旎将消毒之法也都告诉了村民,并且敦促他们执行。没想到村长倒是有了法子去宣传这“消毒之法”,村长说这疫病就是一种精怪,附着于人的身上,衣服上,这精怪惧怕阳光和沸水,是以以此二种法子过了的物事就不会再有精怪上身滋扰。
本来还在琢磨如何挨家挨户推广消毒之法的苏旎不由自主地点点头,这说法还真的挺那么回事的。
谁成想,自那之后,她竟被村民们称为“巫医”,以道法医治了全村人。
这个称呼倒是始料未及,对于苏旎而言,从专业上还是有差别的,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