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即是办理重要案件,或者迎送官吏的地方,正中悬挂“明镜高悬”的匾额,厅堂有六扇大门宽,皆是大敞着。
苏礼和章圣祥被一相熟的衙役领着从一旁回廊走过大堂,回廊拐角一过,就隐隐听到后面争执之声。敢在这里吵嚷,觑着章圣祥黑锅底般的脸色,她的心情也跟着紧张了几分。
回廊过去便是二堂,正是县令和诸位县官日常公务之处。这里早已围满了人,二堂两侧分别设有六房,有的锁着门,有的开着,几乎所有人都围在二堂里外。
里面有人仍然高声争执不止。
“那蒋炎必是陷害苏家小姐!苏家小姐年前才失了父亲,如今那苏家小院只独她一人守着,亦是她容身之处。那蒋炎城中谁人不识,乃是个贪好酒色之徒!”
“陈县令为官二十载,难道还不知这样的人图谋着什么吗?”
声音义正言辞,不是贺兰山又是谁。
“哎呀,徒儿啊,跟师父回去!你听我一句劝,陈县令一定会秉公断案的,你切莫在此处闹了。”章圣祥见贺兰山初生牛犊一般,立在堂前手指县官,当下就把他拦住,往外拉。
这是县衙,且不说妨碍公务,如若不是乡里乡亲的,陈县令就算是下令将他关了进去,都是能的。
“贺贤侄,那蒋炎是个什么人本县管不着,但他要犯事我亦会秉公办理。
现下是那苏家姑娘院子里发现了尸首,且被蒋炎指正是亲眼所见,这人证和尸首都是铁证。
如今苏家姑娘下落不明,如若那苏家姑娘一直不出现,也只能将那房子按律处理了。继承去给了他父亲家中亲戚,而这蒋炎,恰好就是这苏家姑娘的表姑父,如今她家也确实没有别的亲人了。
我这是每一步都有律可依的。”
陈辞任埵城县令已有小半辈子之久了,他如今再安安生生地任个几年就当可以致仕了。这都是乡里乡亲的,他自堂上抬眼一看站着的都是脸熟之人。
贺兰山这后生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就算是看在他师父的面子上,也会抹开这一遭也就罢了,毕竟日常里谁还没个头疼脑热的,又谁家没请过章圣祥看诊呢?
苏礼上伸手拉住了贺兰山的胳膊,低声劝道:“师兄快随师父回去吧。这里的事情一时半会儿出不了结果,苏家姑娘不是还没出事呢么?你别先自乱了阵脚。”
贺兰山一听就越发急眼,一把甩开了苏礼的手,急得朝地上跺了两脚,“那蒋炎闹到县衙,如今说苏家小院已无人居住,屋中也不见房契,要找官府重开房契,领了那宅子!”
“那小院是苏家小姐唯一的容身之处,如今她不在,又被陷害进了人命官司,如若回来了房子也没了,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么?”
苏礼见他真的着急的模样,年轻的脸上满是愤怒。
她心中有些难言的复杂。怀仁堂是她来埵城卖药草的地方,满打满算也就是她穿越来后半年才开始卖药草的。贺兰山主要负责堂中药草,又任着怀仁堂的掌柜,是以回回去都是他亲自接待她。
不成想贺兰山竟会至此对她上了心,一腔赤诚。
转念又到自己,也是无奈,得亏临行前她将房契一并带走了,她倒是没想到有人为了吃她一个孤女的绝户什么都做得出来。
眼下耽误之急,只能先将师兄劝回去了,这件事里里外外师兄都是无辜的。
“师兄……”
她还未说完,贺兰山一把将她推去了师父身边。她一时没防备,踉跄了两步才稳住身体。
他脸上憋出了点红,人也在气头上。
今日他是偶然遇到从县衙出来的蒋炎的,本来因此事他都不想搭理此人,没成想他居然还上赶着来,搭着他的肩膀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话。
蒋炎说自家婆娘去苏家姑娘家里时,才知道她早已有了相好的。这姑娘啊瞧着表面是个好的,实际小小年纪就早已知了人事,是个人尽可夫的……
贺兰山那时脑子里嗡嗡的,一拳就挥了过去,在街上闹得不可开交,两人才被巡街的官差一起带回了衙门。
这边还闹着,二堂内里走出来两人。
一人年约四十左右,仪表堂堂,身着常服却官威甚重,踱入堂中环视一圈,瞥了一眼陈辞才施施然在主位坐下。
另一人跟在他身后,瑟缩着脖子,个子不高身材略壮,胡子拉碴,肚子浑圆,多是喝酒造成,细皮白面的脸上却高肿了一块。
即使这样脸上仍然皮笑肉不笑的,身上的直缀松垮,胸前一片凌乱,他也不甚在意。走起路来一派吊儿郎当的模样,那双眼睛飘忽不定地来回打量堂中之人。
他一走近,堂中就弥散了一股酒气,混杂着昨日的酸味,直让人皱眉。
这人当是被一同带回的蒋炎无疑,他打眼看到了堂中正吹鼻子瞪眼的贺兰山,咧起嘴一笑。
“贺贤侄,你那苏家姑娘,回头就得跪着来求我啊。要是我心情好,就将她卖去个好人家;要是心情不好,就纳了她,让她给我家婆娘端水洗衣去!”
蒋炎笑嘻嘻地走近贺兰山,他不如贺兰山个子高,头只到了他鼻子,身子却比他胖壮好些。他一逼近,贺兰山到底是个文生,连连退了几步。
蒋炎举起一根食指,摇了摇,“她长得倒也周正,跟你这穷小子只能是有缘无份的。又或者你要是出得起那价钱,我卖给你了也是一样。”
说完就笑得越发放肆。
陈辞听完这些不堪入耳的话到底也是有些忍不住,将手中惊堂木一拍,啪地一声,堂中立刻一肃。
“荒唐蒋炎!今日是非已明,还不速速退去,再敢胡说八道,藐视王法,本县即刻将你一并抓捕!”
坐首的正是陇西郡首李承泽,他轻飘飘地瞥了一眼陈辞,未发一言。
陈辞接道了那道目光,心中叹息不止,软下声来再劝:“贺贤侄,快回去吧。本县保证,一定秉公办理。”
秉不秉公,他实在做不了主,但是他定会尽最大限度地保人。
这话他在此时,断然是说不得,只希望这堂下但凡有一个懂事儿的人呢?
贺兰山果然瞪了眼,眼圈都泛了红,挺胸上前一步怒道:“我等读书明理,就是为了秉持这人间正道!你们读了书,考了学,入了仕,做着父母官却尸位素餐,居然与这种地痞同流合污,怕不是背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慷慨激昂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几个衙役联手压倒,几人使力,贺兰山一个年轻大男人就被摁压在地上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这话说完了只怕脑袋都能没了。
苏礼见着眼前的变故惊呆了,章圣祥见着自己徒弟被几位官爷下手极重地按压在地上,还在挣扎不止,只连连拍着大腿,口中叹息,二人一旁干站着却毫无办法。
陈辞最终只说了句“押入大牢,容后再审!”仓促了结此间闹剧。
再看那蒋炎甚是得意,似还要开口挑逗被摁住的贺兰山,他瞧着就心烦,使了个眼色给堂下左右。
那蒋炎亦被很快押住,强制扭送出了衙门。
此时才见李承泽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陈辞连连抬起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