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妈妈端坐着,也不言语,只含着丝微笑来回觑着这房中一来一回的两人。
见苏旎走了,这才收敛了笑意,抚着玉卿亲自斟的新茶,状似无意般问了一句:“哪里来的娇人儿,可是开罪了我们玉卿?”
玉卿脸色未变,柳妈妈此一次来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想来她那揣在怀里许久了的话终是到了一吐为快的时候了。
此一时想到这里,倒是意兴阑珊起来。
柳妈妈觑着她的脸色,放下茶盏直言道:“妈妈也就不跟你说些虚的了,你也是咱这儿的老人了,虽说你也不是我亲生的,可是你这一身技艺,吃穿用度,病了痛了皆是我在操心。我心里是极疼你的,你是知道的。”
说着就将玉卿的手很是沉重地拍了一拍。
未几,接着道:“那陇西郡的秦爷乃是太守的外甥,寻我赎你家去寻了好几回。”
“你别看这些富贵人家,去了自是无需再愁吃穿,比之你现在兴许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那秦家小爷性子不好,院子里的小娘听闻也不少,你去了收拾起现在的一些个派头,只管顾着自己低头做人,自也能消停,安生度日就行。”
说着停了一停,端起茶杯又吃了一口,见玉卿面色渐冷,一句不搭。
接着说道:“要是你瞧不上那秦小爷,妈妈可以给你两条路子,你自是再清楚不过的。
你从十三被那贵人送进了这里,柳妈妈我也是把你当那高门贵女来教导,无一时懈怠。
可是这贵人自送了你来,再不曾踏进这陇西的地界儿。说到底,咱们靠山靠水到头来还是得靠自己。
你妈妈我这儿开门迎客的姑娘不胜凡几,只有你凭着那把琵琶耽误到了今日,也是我的不是了,到头来还是得走这一遭。
如果拿定了主意,就宜早不宜晚,也好绝了那秦家小爷的心思。”
房中只听柳妈妈的声音,不快不慢,只那一头玉卿似一句未答。
须臾,柳妈妈瞧着玉卿的脸色彻底冷了下去,话也说道,自去拍了拍她的手,才离去。
此一时夕阳早已没了影,灰白的院墙上只余残影绰绰。
屋中静默许久,玉卿才起身斜倚在房门口,脸色在斑驳光影中晦暗不明,眼中却定定地如有星火闪烁。
夜里的风将这浮翠流丹的暖阁吹了个透凉,连带着她一块儿,仿若她也只是这屋中的个漂亮玩意。
前院里丝竹之声响起,一阵盖过一阵,酒席上唱和之声一浪高过一浪。
暖阁里到此时了还无人点灯,婢女早该来照应的,也不知是不是前院太忙而疏忽了此处。
“呀!”
突然一声轻盈的呼声,唬了玉卿一大跳。
院中只余前院里的余光,此一时月亮都还没上枝头,在竹林影影绰绰之处莫非还藏着什么人?
不一会儿,苏旎一瘸一拐地从窗下假山遮蔽处走了出来,看着玉卿脸上绽出个花骨朵儿般的笑容来。
“是我。不知这两日可否在你这处盘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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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西太守李承泽快马加鞭,花了三日奔袭赶集村,途中换了一匹马,没敢歇。
一众车马礼品还在途中,在这二月底春暖还寒的天儿里,他终于骑着匹快马夤夜奔入了这赶集山下小小的村落。
从张浦揣着条锦帕包着的印玺来找了郡丞赵游算起,到今日已然过了六天了。
他堂堂地方太守,又是世家子弟,自是不屑与这埵城里的什么富户来往,只有此一回,他恨不能追去张浦家中问个详实。
一想到那张浦将其中一来二去道来时的情状,他仍是气闷。怎么就在他治下有这么些个糟心东西,远在边陲还能得罪了这煞星一样的人物,这是什么样的运道?!
张浦当时就已下狱,留着性命暂不发落,得看那一位是个什么意思。
凭他乐意,张浦该活该死都洗干净候着了。
此时的苏家小院已掌了灯,安仁朝着架子床上的人躬身道:“从京中一路赶来,咱们的人都知会了声,只宫中还没敢惊动。”
木头架子床上的人接过药丸,那药甚是苦涩,他却面色如常地待化开后慢慢饮下,如同饮的是御供新茶一般无至。
随后放下杯盏站了起来,房中烛火冉冉映出英挺的轮廓。靛蓝镶有银色暗纹的圆领锦袍,更是显得他身高腿长,清贵挺拔。
头顶玉冠,通身不着雕饰,只腰带下垂着一方冰块般的温润玉佩,麒麟形状,精巧霸气,雕工不似凡间物。
他垂眸理着窄袖,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桌上摆放得整齐的灰白手帕,开口道:“嗯。查到了没?”
安信立刻抱拳应道:“山上的尸首,属下都验过了,确是西夷的毒,毒已经派人送给解毒圣手研制解药。那杀手属下也已查验,身上并无可验明身份之物。”
低头理袖的人面色如水,未再开口。背了手,走到屋门前,抬头看向小院之中。
月光明亮,将这方小小天地铺满银白的光。院中一张石桌,围抱了四个石凳,有一个是破损的,倒在一边,上头染了青苔。
这三人不论气度,衣装都与这破败农家小院格格不入。
见他沉默不语,屋中也无人敢率先出声,皆低头敛眉。
这小院的主家姑娘前日里说进城去了,只是到今日仍未归家,竟像是消失了一般。只留下一方手帕,并让他们自便。
该说不说,其实安仁心中亦有疑惑。只是自家这位爷不提,他亦不会多嘴去问。
忽然院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来人正是李承泽。许多年不曾这样日夜兼程地赶路,让这个锦衣玉食,年刚过四十的一方太守形容有些憔悴。
他一抬头就看到了月光下立在西厢房门前的人,还未跑到院中便向他拜倒在地,掏出胸前包好的印玺,高举过头:“下官来迟,罪该万死!”
那人看着他,脸上并无波澜,须臾才嘴角微微一勾,懒懒地“嗯”了一声。原来这人正是靖远王魏烜,乃皇上亲侄。
李承泽久久才听到一声轻嗯,一时心中更是忐忑,不敢起身。
魏烜缓步踱到院中,一撩衣摆在石桌旁坐下,行止之间,贵气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