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顶层。
厚重的电动窗帘向上收起,阳光洒落,满是温暖。
芦丁坐在落地窗前,他抬头远眺窗外,老态龙钟的背影失去活力,看起来像是随时都有可能离去。
“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顾雨霖走到他身后,跪在毯子上抱住他孤独冰冷的上半身。
她像个小火炉,驱散了芦丁身上的寒冷。
“抱歉,我不该这么对你。”
“嗯。”芦丁低低应道,“原谅你了。”
“原谅太轻易了吧?”
温热从她的手心传来,落在芦丁肩头。
芦丁抬手搭住她拦在自己胸口的小臂上,叹道:“年纪大了,原谅会变得越来越容易。”
时间对他来说是多少钱都买不到的奢侈品,不可能用来发泄无用的情绪,那是最大的浪费。
况且,他不想因为闹脾气让她离开自己。
他们每一次见面都有可能成为最后一次告别。
“小丁。”顾雨霖紧紧抱住他,仿佛怕他下一秒消失,“对不起。”
“不怪你。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是这个臭脾气,这么多年都没改过。”
分明是科技发达的时代,人类的平均寿命却在85岁止步不前。
他能活到现在,已经是运气和努力。
芦丁早已做好离开的准备,却又总是会去想,如果他可以活下去该多好。
尤其年岁增长,这不舍变得越来越深。
“以前我怨过你,为什么不愿意帮我延长寿命,为什么眼睁睁看着我挣扎至今。我也不知道,现在的我是想开了,还是当一个瞎子傻子不再去想……我不想就这么跟你分开。不论你又爱上什么人,在过什么生活,那些都不再重要。”
芦丁的手轻轻颤抖。
他在害怕。
“我只想看着你,随时都能和你说说话。”
顾雨霖沉默良久。
整个房间只有空气净化器运行的声音,落地窗前蓝天白云,偶尔掠过几只调皮的飞鸟。
她轻轻松开手,坐在芦丁身边,与他肩靠肩,“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当然记得。”芦丁点头,“你说我白斩鸡,让我练出肱二头肌,不然不会带我进塔。”
顾雨霖笑得停不下来,“你就记得这个?”
“那还有什么?”
“我记得那天发生的一切。你穿着背带裤,衬衫领结是条纹样式,头上戴了小礼帽,很单纯的小傻帽。”
芦丁愣了下,“你居然……记得。”
她不应该记得。
“我也以为。”顾雨霖抓住他的手,“毕竟,那时候我很生气。”
芦丁嘴角发苦,“是这样啊……”
越想记住,反而会忘记;越想遗忘,反而会记住。
“别胡思乱想。”
顾雨霖打断他的思绪,晃了晃他的手,“我生气不是因为你,是我自己。在你出现之前,我从没想过她会离开我……是不是很可笑,我甚至都记不得她长什么样子,只能从玩家论坛寻找她的名字,我却还记得那时候的情绪。我想,我还能记住那时候的情绪,可能是因为你吧。”
因为你还在。
所以——
“谢谢你还在。”
“以后,你能记住我吗?”
“你可是任时最久的会长。”顾雨霖将脑袋靠在他肩头,“对自己有点信心好不好?”
她不愿意直面这个问题。
芦丁选择顺从她的想法,“那你还记得什么?”
记得什么呢?
顾雨霖望向落地窗外,蓝色天空绵延不断,天际线被高楼撑起,遥不可及,高不可攀。
那应该是个和今天差不多的明媚天气。
桃花源还没有现在这样高大上的现代化集团大楼,在偏远靠山的郊区有座占地宽广的农庄。
农庄里养了不少马,她最爱去骑马。
有人走过来,她好像跟对方很熟稔,翻身下马与对方聊了起来。
具体在聊什么,她已经记不清,只记得她很开心。
直到少年芦丁出现。
他的出现打破了她用来掩饰太平欺瞒自己的幻想。
这一刻开始,她的世界失去了颜色。
对方却很开心,一点也不像是快走到生命尽头的样子,对她诉说自己终于放下心,可以将桃花源交付给芦丁安心离开之类的话。
甚至还拜托她帮忙照拂一二。
她不想答应。
“你要走了?”
她的眼眶泛红,“不是说会一直陪着我吗……”
“我也想多陪你一段时间,现在并不是分离的时候。”她被紧紧抱住,温柔的话语在耳边响起,“只是我迟早都会离开,必须提前做好打算。小丁是个好孩子,他会代替我继续陪伴你。”
“我不要!我不认识他,我只认识你!你怎么这么狠心,我不会帮你带小孩……”
她并不知道,因为她的崩溃,让那个人下定决心登上第七层塔许下一个愿望。
后来她在塔顶翻开薄薄的许愿簿,看着那一笔一划写下的愿望,长长叹了一口气。
是啊——
这个人一直都比她要更决绝。
“她并不想让我知道她许下的愿望。”顾雨霖轻轻开口,“但我还是知道了。”
“她不愿意让后代接触巴比伦塔,把他们保护那么好,也想不到小澍会主动找到我。”芦丁拍了拍顾雨霖的手,“人没有办法掌控命运,神也做不到。”
“早知道就不该听她的话,努力记住她。”
“那你可以忘记我吗?”
顾雨霖摇了摇头,“做不到。”
她必须真心不在意,才会记住。
但也不可能永远记住。
记忆容量只有那么多,她没有办法记住所有。
“骗我一下都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