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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那驿站已有些距离,张瑛方才松了口气,举手示意停下。众人翻身下马,齐声轻喝,将那只装着人的木箱小心搬下。
温鑅在那逼仄的箱中蜷得太久,筋骨僵直,箱盖一开,身边人忙围上来唤道:“将军?”
他却焦急不顾自己,“先把她移出来。大夫何在?”
“在、在!”那大夫慌忙应声,忙凑上前去。一眼看见那女孩子唇色褪尽,脸上只余惨白,当即大呼不妙,连声指挥将她抬至马车里。
温鑅一身润黄色的袍子,早被血渍染透。他负手而立,神色凝重,目光却紧紧锁住那马车,不肯移开。
半晌,车里传来大夫一声急喊:“来个帮手!”
周遭皆是粗壮汉子,虽也想伸手相助,却无从下手。温鑅却是一振衣袂,不假思索地应道:“我来。”
他撩开车帘,一颗心猛地一颤。
肩上的衣物半褪,一日前还莹白无暇,此刻两个碗大的血窟窿。
脸上的伤口糊着一层蜡,刚剖开的嫩肉,鲜红混着被烧焦的黑色。
温鑅闭了闭眼:若她真是妖物,又怎能如此任人欺凌?
他小心将阿姌扶起,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便于大夫清理她背上的伤。两人忙碌许久,耗尽不知多少棉纱,总算敷好药伤。
大夫与温鑅皆是一头汗。
大夫沉了脸,“她肩上创口极深,短时难愈。这两日只得有人扶着,若今晚高烧不退,怕是即便醒来,神智也难保。”
温鑅神色凝重,低声问:“这脸上的伤?”
大夫摇了摇头,“身体发肤也能自主,若是一朝被宿主舍弃,便是灵丹妙药也难起效,她……大概是已将这副皮囊舍弃了。”
温鑅听得心头一颤,低眸看着她仍在昏迷的容颜。
不过豆蔻的年纪,本应稚气未脱,却早在花季凋零……
他伸手轻拢她凌乱的发,呼吸深沉,恍如只要一松劲,便会连心口一起震痛。
张瑛在窗外轻声道,“将军,娘子今晚凶险,不如先寻一处安稳歇脚?不远处有座破庙,虽荒了些,却也能暂避风雨。”
温鑅应允,但道,“算着时间,郭尽应该开始反扑了,我们人数众多,目标太大,大夫和你留下,其他人就地解散。”
众人得令纷纷动作迅速,牵马扛物,齐齐朝那破庙而去。那破庙门扇松垮,梁柱上积了厚尘,墙角柴草横生,忽见陌生人闯入,惊走几只栖息的雀鸟。
待众人合力搭好帷帐后,接二连三地躬身抱拳,“将军,至此一别,又不知何日再见,愿将军多加保重。”
温鑅伫立原地,目光在他们身上流转,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那风陵一战,已是两年前的旧事。当日鏖战失利,安平军残部接获的最后一条军令竟是“就地解散”,隐姓埋名,务求存活。曾经同袍携手、血战沙场,如今不得不散落天涯,化作平凡百姓。
他张了张口,却终究只说出一句:“务必藏好自己,护好家人。”
声音虽轻,却像是一记无形誓言,落在众人心头。
纷纷应声间,唯剩一抹深沉的分别。
……
庙外暮色渐沉,残阳似血。微风卷着破败门扇“吱呀”作响。
张瑛在一旁支起小火炉,将药汤熬得翻腾起薄薄白雾,趁热盛出,递给温鑅。
温鑅试了试温度,伸手托住阿姌的下颌给她喂药,几乎是喂了多少吐出多少。
大夫焦急道:“将军,娘子这是存了死志,再不下咽,这热势难退。”
温鑅略沉了口气,忽地俯身,将汤汁含入口中,然后小心抚开阿姌颤抖的唇瓣,一点点渡了过去。药汁混合着她唇间带血的苦涩味,呛得他自己也眉头紧锁。可少女微微皱眉,终是吞了大半碗。
一碗药下肚,阿姌呼吸似乎平稳些。
温鑅将她额间乱发撩开,耳畔回荡大夫先前那句“若是醒了也是痴儿”,心中焦躁,剑眉蹙起,忍不住在她耳边低声唤:“阿姌……不要放弃。”
夜色更深,庙外寒风更烈,仿佛野鬼啼嚎。庙内,柴火噼啪,温鑅依旧倚着那神像底座,抱着阿姌,一遍遍的低喃。
“阿姌”
“不要放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