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文曜竟有些感同身受。
同为Alpha,就算性情有所区别,习惯了充当保护者与行动者角色的他们,绝难忍受让喜欢的Omega遇到如此困境,却无能为力,无所作为。
那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受!
屠文曜接过许多保护任务,不乏与Omega的接触。但对那些软绵绵的少爷小姐,他也不是看不起,就是觉得没意思,心思一眼就能望到头。
所以他对恋爱压根不感兴趣。碰上易感期,都是自己打抑制剂,要么靠打架发泄无处可去的精力。他没开过荤,倒也不算特别难忍。
然而,像席千景这样危险的、宛如谜团一般的Omega,却愿意为了救回他的法定Alpha配偶,而做到如此地步。
屠文曜……
他低头,捏了捏自己的掌心。
这时,隔离病房与走道的观察间外,传来脚步声,等他意识到之时,已经距离极近。
糟了!
“滴——指纹通过、虹膜通过、身份识别成功。”
脚步声消失。
提示音在门外响起。
……
外界的风雨欲来,各方自行其是的角逐行动,席千景一无所知。
实验室里,他全神贯注地放出信息素,试图与兽蛋相融,促使它孵化破壳。
第一天,兽蛋没有任何反应,让人怀疑它是不是本来就是个死蛋!
对着一枚蛋,全神贯注努力了整整一天。
菩萨也得有脾气!
席千景拆开医生放在实验室里的储备粮营养液,烦躁地抓头发。太阳穴胀痛,后颈腺体也在发热。难受。
柔顺的黑色长发披散在他身后,白大褂,红眼睛,四肢修长。
但凡他把头低下去,肢体僵硬点,再在地上、墙面、天花板四处阴暗爬行,就能活灵活现出演一个怨气深重的阴湿女鬼。
席千景叼住营养液的袋子一角,顾不上什么形象不形象,顺手给金金、幽幽也拆了一包甜味营养液。
“苦了你们。”他叹了口气,苦中作乐许诺道,“要是能回去,我给你们做兽饭。超——美味兽饭。”
不哭幽灵一如既往乖巧,只顾着盘旋在席千景周围。
自从席千景帮助它成功进阶以后,它似乎就对席千景产生了雏兽心理,一心想和主人互动,很依赖他的指令与关注。
因此听到这话,它反应不是很大,叫人闹不清它拍翅膀是因为听见了席千景说话,还是期待超——美味兽饭。
但黄金杀手可就噌地激动了!
“哎,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小吃货。”席千景失笑,伸出手指,戳了戳金金的额头。
嗡~!
荣获吃货名称,黄金杀手骄傲地拍打翅膀,挺起胸腹,爪爪狂喜乱舞。
就连和天马战斗胜利的时候,都没见它这么高兴过。
玩笑归玩笑,一时调节气氛的愉快时间过去,沉重与压抑复归心头。因失败而带来的怀疑,会一次又一次卷土重来。
还有两天时间。
席千景并没有放弃。
深呼吸,收拾心思,保持专注,沉浸下去。
第二天,席千景更加地认真。
他已经撕掉后颈的抑制贴,褪下手环,完全放开信息素。
香气变幻莫测。一棕一黑两只蝉兽晕晕乎乎,醉倒在勾引里。仪器表层挂着水珠,培养皿表面液滴滑落,金属货架上的书籍,书页湿软发脆。
实验室内,悄无声息地发生着某种变化。
真伸出手去触摸,又会因指尖传递而来的干燥触感,对认知产生怀疑。
席千景没在意这些背景的变化。
时间一分一秒在减少!快!快!快!没时间了!
他犹如疯魔般,被急速升高的压力逼迫着!
急速升高的肾上腺素,令他身体发热,可头脑却陷入某种诡异的清明。
好像,距离兽蛋的核心,更近了一点。
似乎感觉到了一点生命的异动,但又好像是错觉。
席千景噌地睁大眼睛,抓住兽蛋,猩红的眼眸里多出血丝,令他看起来像个索命的无常恶鬼。
他手臂迸出线条,叫人疑心蛋壳是不是会被他失手捏碎。
可他搭在蛋壳表面的手指,却沉稳又轻柔,有一股濒临破碎却又极端冷静的癫狂!
还缺了什么……为什么隙蝶不愿意接纳他的信息素?
席千景不肯放弃。
他尝试了一次,一次,又一次。
不行。没有反应。掌心下的兽蛋,顽固得像块死硬的臭石头。
去死吧你!
席千景烦躁到了极点,他真想一脚踩烂兽蛋。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给了自己一巴掌,驱赶脑子里无孔不入的狂乱杂念。
呼——
席千景喘着气,摸着发热的脸颊,终于冷静下来。
他没有给自己留情,因此脸颊很快微肿起来。
席千景没有在意这点细枝末节。都快死了,谁还在意脸?!
他的信息素,不仅对外物有影响。如果不小心,就连他自己也会卷入其中,受放大的欲念所裹挟。
还不够,他还没有到极限。一定是有哪里出现了问题,导致他无法达成所愿。
等到第三天傍晚,连续两晚几乎没睡的他眼睛满是血丝。
拜他给自己内心一次又一次植入的心理暗示所赐,他的精神状态变得缥缈差劲,外界的声音似乎随之远去。
他听到手腕上的终端不停响起收到新讯息的提示,但没心思去查看。
席千景干脆把手环烦躁地彻底扔开。
他盘腿坐在实验室的操作台上,像个疯子。
究竟还缺了什么?
养料……执念……意志……有缘人……观测时间的痕迹……
是因为,他不够强吧?
他没有放开自己,去呼唤隙蝶,他的决心,还远远不够啊——
席千景发出低低的笑,摸到口袋里的白色药瓶,如获至宝。他一口气吃了四片药。
等他还要再倒最后半片时,忽然有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的手臂。
是什么东西?无所谓了。
席千景的眼前变得模糊,重组,盘旋。
物极必反。原本用于抑制信息素紊乱现象的药片,在达到某个极限以后,刺激腺体出现了超级加强!
从未有过的高浓度信息素,溢满整间冰冷的实验室。
黏腻的玫瑰花香不受控制地释放,如同阴冷晦暗的黑王蛇,湿滑爬过每一处角落。
湿漉漉的玫瑰雨,与美艳却剧毒的黑蛇交缠翻滚,张牙舞爪。
灯光明灭不定,实验室的景象与海蛇狂舞的幻景交错。
这是……尚未成形的场域!
过往与现实,在席千景的眼前如走马灯般飞快切换。
他要死了吗?
他这一生,明明还没能好好活过。
没能调查清楚当年的真相,没能找到阴谋害他的人,没能实现当宠兽医生的梦想,没能拥有一个愿意和他殉情的可爱恋人……
没能向这个世界证明,让这个世界聆听,他没有错!
高树的枝头,挂着一个黑影。它脚下滴滴答答,汇聚成血液的海洋,玫瑰花的海洋。
席千景站在红色的海洋里,强烈的眩晕和心悸,令他呼吸困难。
强烈的不甘、懊悔、仇恨,想要改变的渴望,令席千景流下眼泪。
他好恨呀——
就算用死,他也要证明,他绝不屈服。胸腔中燃烧的,是来自地狱的复仇火焰!
在这一刻,冰蓝色的蛋壳,应声而裂。
在这一刻……
影影绰绰的地府之蝉,如死亡女神投来的一眼回眸,停在了他的脸颊,吸食他甜美的痛苦,亲吻他剔透如初的眼泪。
作为令女神青睐发笑的回报。
死亡回应了他的低语,他的野心,将他送回人间。
强烈的情感,被强制抽离,作为养料注入蛋壳以后,席千景茫然地摸了摸脸。
——咦,明明没有下雨,怎么有水落在他的脸?
……
席千景甩了甩脑袋,咳嗽两声,抹去眼泪。
从濒死关头死里逃生,发热的大脑总算找回理智,后怕陡然升起。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畅快。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两只几乎一模一样的隙蝶。
一只冰蓝碧色,宛如高山晶莹雪;
一只月影黑色,恰似进阶时的不哭幽灵,朦胧,诡秘,五彩斑斓。
席千景能感受到,他与它们的联系。
来不及细细思考,席千景抓起终端查看时间——已经是第三天的傍晚!
没时间了!
席千景立刻赶往谌英宰所在的病房。
他赶到时,屠文曜和医生,一左一右守在观察间的门口。
“我找到办法了。试试看!”
席千景简明扼要说完,闪身窜入病房,来到合拢的玻璃棺材前,悍然拍下治疗舱的开启按钮。
一只冰蓝色的曼妙蝴蝶,感受到席千景的意念,从他领口飞出,停在谌英宰微微攒起的眉心。
下一秒,冰蓝色骤然破碎,化作光点,溶入黑发男人赤.裸的精壮身体。
席千景:“……”
这算是——成功了吗?席千景有些迟疑。
他隐约能感受到,冰蓝色的蝴蝶,才是兽蛋中诞生的真正隙蝶。而另一只蝴蝶的出现,似乎与不哭幽灵的能力有关。
具体缘由,只能以后有时间再查阅资料细究。
席千景的眼眸中流露出期盼。
然而过了几分钟,谌英宰还没醒,席千景的脸色却变得虚弱,灰败。
医生察觉不对,赶紧进去把他扶出来。
他气得要死:“席千景!你又来?你到底吃了几粒药?你还要不要命了!你是不是学医的人?!”
席千景却低低地笑。
“师兄,没办法,医者不自医嘛。”
“你你你——你气死我算了!碰上你这样找死的患者,算我倒霉!”
“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同门师弟的份上,我真得揍你小子一拳!”医生拿席千景混不吝的态度没办法,一拳揍在墙壁上,还被反弹的力度痛得跺脚。
就在这时,医生的终端弹出一条急讯,发出的警报吓了所有人一跳!
“医生,快来,贝铭春死了!”终端跳出的投影那头,查房护士惊恐地喊道。
病床上,身体略微肥胖的Alpha歪着脑袋,鲜血顺着他的耳朵从两侧流出,打湿了白色的羽毛枕头。
从五窍流出的大量鲜血,把整张床染成了一片凶案现场。
糟了……
席千景反射性要去摸墨镜,却没在衣服口袋摸到。
挂在树上的黑影又在他眼前盘旋,强烈的眩晕感令他难以自控。
他身体一软,失去了所有意识,什么都不知道了。
……
等席千景再醒来,他闻见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气味。
屠文曜搬了把椅子,守在他身旁。见他醒来,忍不住拍了拍床边,心中一块大石头豁然落地。
“你总算醒了!”
“我睡了多久?”席千景想起什么,悚然一惊。
“没多久,才不到半个小时。”屠文曜说,“谌英宰醒了,现在医生和戚助理都在谌英宰的病房。”
“谌文轩和其他董事收到消息,来过,应该没说上几句话,就被医生和戚助理赶走了。”
“他们消息倒是够灵通。”席千景摇摇头,“算了,先不去计较这些。”
他蓦然笑出声,很畅快,很开心,在这一刻,他单纯得像个孩童,满脑子只有为了克服困难做成某事而产生的由衷喜悦。
“成功了。”席千景说。
屠文曜也不禁露出笑容:“嗯,恭喜!”
席千景摸了摸自己被打了一巴掌的脸,感慨道:“我还以为,会醒不过来。”
他固然抱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念头,把自己逼到极限,才吸引了隙蝶的兴趣。
但究竟能不能逃出生天,他其实没有十足把握。
屠文曜搭在床边沿的手掌拢了拢,不自觉将床单抓出几条细微褶皱。
他声音变得温和:“你是凡人,不是神。不可能每一步都算无遗策。”
所以,别对自己太过苛求。
因为是人,所以才会产生爱恨,才会痛苦才会受伤,才会迸发出令死亡也为之退避的勇气。
席千景不置可否。
他勾起嘴角,好像又回到那副淡然微笑的壳子里。
既温柔,却又从温柔的假面里,透出独属于他本人的自负与傲慢。
仅仅一瞬过后,脆弱就从他身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并没有沉溺,而是往前看,往上走。
“谌英宰换了病房是吗?带我去。”席千景坚持要去确认谌英宰的状况。
屠文曜要扶他。
席千景却挥手:“不用,我还没虚弱到不能行走的地步。”
他步履变得轻快。
屠文曜注视着那道挺拔的背影,好一阵。
他开始迈步,而后加快脚步,最后变为追逐,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然而来到谌英宰转移后的病房门口。
席千景刚要推门,却听见一道熟悉的嗓音:“……笑话,我谌英宰,怎么可能喜欢一个随随便便都能晕倒的娇弱Omega?”
席千景握住门把柄,深呼吸一下。
片刻后,他仍毫不犹豫推门而入。
谌英宰的病房内,所有人都向他投来惊疑不定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