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大人......』
低首的侍者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奉上双手。
『出发的......时间已经——』
戴着护具的手不疾不徐地拉开弓弦,回应侍者的是破空而去、直入靶心的箭矢。
『咔嚓。』
裂纹一路从中心扩散,碎掉的箭靶滚落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侍者的手僵在半空,冷汗一路从额头往下,呆愣之间,刻着流云纹理的玄色长弓已经被丢到了他的手上。
重量惊人的弓让侍者险些一个踉跄,悬着一颗心保持姿势退后,不再多言半句。
『嚯嚯,做什么撒气嘛。』
戴着黑色面具的迷你老翁凭空蹦了出来,拿着木杖点了点大和的肩膀。
『老头子可是特意为没朋友的你,找了一个有趣的小玩伴呢。』
大和毫不客气地拍开迷你小人,转身就往外走,由于幅度过大,不经意间还能瞧见面具下抿成一条线的唇角。
『没礼貌的臭小子。』
冥翁气哼哼地拿木杖敲了敲空气。
『成日里冻得跟块冰糕似的,脾气梆硬还硌牙,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呵呵,不用急。』
灵婆按住茶杯,洗了洗茶。
『是幸还是不幸呢?』
灵婆的目光落在离去的大和身上,语气中分不出是喜是嗔。
『很快就会遇到了,能叫我们目下无尘的小家主,一步一步从御座上乖乖走下来的人。』
冥翁将手背在身后,脸上的面具笑眼弯弯。
『哈,长老院那群老菜帮子,可要端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咯。』
这边回到房间的大和,兀自摘下护具,挥退了所有的侍从。
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摆在正中间的学寮制式的阴阳师服,窝在角落的地狱三头犬甩着尾巴凑过来,蹭了蹭自己的主人。
大和眼神一动,刻耳柏洛斯竖起了耳朵,坐在地上老实趴了下来。
学寮制式的阴阳师服落在大和的手边,他随意伸手,点在了地狱三头犬的眉心。
片刻后,穿着阴阳师服的『大和』走出了房间,同一时间,屋内的大和换了一身常服,随手扯过一件外袍披上,消失在原地。
暖风和煦的春日,御山的樱花垂在枝头,像是团团粉雪,不时抖落些灵动的雪花,落在旅人肩头。
戴着面具的年轻家主走在山林间,难得没什么目的地四处瞎转悠,身上的衣袍沾上了春天的味道。
他拨开垂到眼前的枝条,视野渐渐开阔起来,展翅的飞鸟衔起跃出水面的鲤鱼,平静无波的湖面叫阳光洒了个满怀,撞出一片波光粼粼。
『呐。』
一只手突兀地出现在赏景的年轻家主面前,宽大的袖摆卡在樱花之间,白皙的手臂在空中晃啊晃。
『你挡到我的光了。』
轻飘飘的声线听起来像是擦过耳边的春风,混合着暖呼呼的天光与露水的清爽。
大和抬头,满树的樱花映入眼帘,在交叠的粉白之间,一名少年趴在弯曲的枝头,似乎是刚睡醒,眼角尚抹着薄红,漂亮的蓝眼睛里泛着一层水光。
他正往下伸着手,簌簌抖落着花瓣。
『大白天带着面具做什么?』
那只往下伸、怎么也碰不到的手,在大和反应过来之前,精准地按在了面具上。
『好好的景色都要被关住了。』
响希从樱花间探出脑袋,倒着对上了一张眼中满是自己的脸。
烟紫色的瑰丽双瞳放大,高挺的鼻梁对着凑上来的鼻尖,垂落的银发因风拂过脸侧。
摘下面具的那只手,微微一颤。
咚咚。
咚咚。
是如同鼓动一样跳跃的风声?还是飞鸟的羽翼再度张开的振翅声?亦或者是鲤鱼跳出水面又落下的击水声?
『咻』地一下,面具被丢回了大和身上,因为主人没接而向下滚落在草丛之中。
响希缩回了樱花树里,像只和樱花融为一体的兔子,良久才树上才冒出一句。
『...那个......嗯,你确实......还是戴着比较好。』
大和这才回神,冷白的手拽住了最粗的那根树枝。
『你弄坏了我的面具。』
『?』
硬生生被拽了下来的响希紧紧抱着树枝。
『哪里坏了?不是好好地在那里吗?快松手,你是武道班的吗力气这么大......』
大和松开树枝,伸手抓住了响希,将人直接拉了下来,视线牢牢地落在他身上。
『我不会戴掉在地上的东西。』
用清洁符不就好了,响希正要吐槽『你是哪里来的大少爷』,就又对上了那张脸,迅速埋下了涨红的脑袋。
『......我赔给你就是了,快放开我......』
大和不仅没有放开,反而把人拉得更近。
『御守阁的制服,这个年纪......你是学寮的学生。』
响希红着脸瞪了大和一眼。
『难道你不是吗?都是溜出来偷懒的,难道你还要告状不成?』
响希说着,愈发觉得自己有理,遂盖住了大和的眼睛,开始对着冷白的耳朵威胁人。
『我有言在先,你既然认出来了,我们各自都可以当做没看到。不然,是我逮捕你还是你举报我,可不一定了。』
大和全当兔子在耳边吹气,动也不动,脸上似笑非笑。
『是吗?』
见下马威无效,响希磨了磨牙,决定秋后算账。
『你最好别让我知道你是哪家的少爷......说吧,你想怎样?』
大和拿下响希的手,眼睛仍然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不是说偷懒吗?我知道一个地方,要来吗?』
响希愣了一下,大和见他不语,径自牵着人就要走。
『等等!』
响希甩出一只小纸人,草丛中的面具瞬间出现在了他的手里。
『说好要还你一个,这个,就归我了。』
大和扬起唇角,垂下的眼睛叫人看不清视线的落点。
『那个啊,虽然我丢掉无妨,不过捡起它的人......』
大和抬眼,笑意不改。
『你有拿着它的气量吗?』
响希手一收,面具消失不见,他眨眨眼睛。
『好了,要去哪?』
大和笑意更深,他朝响希伸出手。
『神明临祭之所,天代丛云之乡。』
响希狠狠闭了两下眼,这才慢吞吞地把手拍了上去。
『一般才不会去那种地方睡觉,又不是想永远醒不过来!』
大和握紧了响希的手。
『是吗?确实稍稍远了点,不过午睡的话,那里是最合适的。』
响希打量着徒手划开了空间的年轻家主。
『把你招进御山的家伙,知道你拿神墓当枕头吗?』
大和偏头,似是有些惊讶。
『哦呀,你要说出去吗?』
『我暂时还不想被全平都的灵者追杀。』
响希没好气地先行穿过了入口,静寂无声的通道里,丝毫没有踩在实地的感觉,反倒一圈圈泛起涟漪。
大和没忍住笑了一声,被不满的响希拉了进来。
『放心,最多是御守阁的老家伙看不惯。』
『那还真是多谢了,人数少了不少呢......』
响希伸手扯住某人的脸。
『才怪!你到底是怎么平安活到现在的?该不会是哪里冒出来的大妖怪,有闲心跑过来逗人类玩吧?』
大和伸手抓住响希捣乱的手。
『很遗憾呢,我是人类。』
『看,到了。』
巨木参天而立,遮天蔽日的冠翎不时轻轻晃动着,一层一层,翻涌着海浪一样的磅礴涛声。
阳光从缝隙之间透下,像是金色的流星,一颗颗装点在无边林海之中。叫人一抬头,仿佛到了白日的云海之间。
大和转过头。
『如何,是个不错的小憩之所吧?』
『不错是不错——』
响希抱住大和的手臂,神色紧张地往下看,却丝毫看不见底。
『但不管怎么说,这也太高了吧——』
回声顺着底下的风声一路向上,连声音都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回荡在偌大的丛云树海之间。
『太高了吧——』
『高了吧——』
『了吧——』
大和别过头,肩膀一颤一颤,响希甚至能听见他胸腔的震动。
『忘了告诉你,这里不太适合高声说话。』
响希深感丢脸地把头埋进了大和的手臂之间。
『你倒是早点说啊,别以为转过头我就不知道你在笑!这种地方要怎么午睡啊?!』
大和止住了笑,眼中却仍然满溢笑意。
『嘛,不要着急。』
『抓紧了。』
他伸出手臂拢住了响希,袖摆飘起的一瞬间,两人飞向了更高处,直至树冠之顶。
『呜哇——』
响希连连拽着大和,两人一起摔进了巨木的冠羽里,荡起的叶片把他们淹没在一起。
『什么东西——』
『嘘。』
大和捂住了响希的嘴巴,把人整个揽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