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淼大概是惊吓过度加上真的困了,一直睡到了半夜才醒。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小灯,昏黄的光打在墙上,将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种模糊的静谧中。阮云琛坐在床边,手里捏着一块湿毛巾,眼神低垂着,似乎在发呆。
淼淼醒来的时候,没有立刻出声,眼睛微微睁开,视线模糊了一会儿,才逐渐聚焦到阮云琛的身影上。
她的记忆一点点倒退回去,巷子里的阴影、尖锐的声音、阮秋护在她面前的身影,以及……阮云琛那一瞬间的眼神。
她猛地缩了缩身体,像是想把自己藏起来。
阮云琛察觉到了她的动静,却没有立刻看向她。只是将毛巾放在手边,轻轻扭了一下头,目光沉沉地落在她的脸上。
“醒了?”她的声音很低,很平静,像是怕惊动了什么,缓缓的,是不同于往常的轻柔。
淼淼没有回答,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她的眼睛开始发酸,几乎要掉下泪来,但她拼命忍住了,手指死死攥着被子的一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阮云琛没有催她,也没有多说什么。
时间像是一片凝固的湖水,静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窗外的风偶尔吹过,掠起一阵细微的树叶声,像是搅动了一汪死水,却很快归于沉寂。房间里只有墙角的台灯发出微弱的嗡嗡声,像是孤独地在对抗无边的黑暗。
淼淼动了动,裹紧了被子,身体蜷缩得更小了一些。阮云琛低垂的目光没有移开,手指间的湿毛巾被她无意识地揉了又揉,褶皱的布料上还残留着一点凉意。
她什么都没有说。
这一片沉默像是一张无形的网,牢牢罩住了整个房间。
淼淼盯着被子的边缘,视线模糊得几乎看不清线头的走向。
泪水还没有流出来,但眼睛已经开始发烫,鼻子也不争气地一阵发酸。她用力闭了一下眼,却止不住那股情绪的翻涌,仿佛一块尖锐的石头卡在喉咙里,堵得她喘不过气。
她能感受到阮云琛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却又没有直接看向她——那种感觉比任何责备都要让人难受。
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秒都像是被拉得无限漫长。
淼淼的手指抓紧了被子的一角,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她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什么,可声音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
“姐……”她终于忍不住,低声开了口。
淼淼抿着嘴唇,泪水终于顺着眼角滑了下来,她猛地用手背抹了一下,却没擦干净,反而越擦越乱。
“我没想……没想让你们伤心。”淼淼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偏过头,眼泪掉得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滴又一滴滴汇入枕头芯里。她的手紧紧攥着被子的一角,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支撑。
“我只是……”她的喉咙哽住了,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像是连解释都变成了一种负担,“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阮云琛,却又立刻低下,像是不敢面对那双眼睛,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小:“我只是觉得……我和同学们都不一样,我没有父母,我...我甚至不知道父母都长什么样子。”
说到这里,她已经开始呜咽,泪水模糊了视线。
“可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淼淼的肩膀开始抖,像是所有压抑的情绪都在这一刻崩溃,“我不是不喜欢你,不是不喜欢秋哥,我就是......我不知道秋哥会因为我受伤……我以为……”
她渐渐地开始语无伦次,声音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喉咙里发出的只是低低的哭声:“对不起……对不起……”
阮云琛看着她,手上的毛巾微微顿了一下,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将它放在一旁。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将淼淼抱进了怀里。
这不是一个多么轻柔的拥抱,甚至有些僵硬,像是她还不太习惯这样的安抚。
可淼淼却像是被戳中了最后一道防线,哭得越发大声,整个人缩在她的怀里,手紧紧抓住她的衣角,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不至于崩溃。
“没事了。”阮云琛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点沙哑,却透着一种安稳的力量,“没事了。”
淼淼说自己没有抽那盒烟。
——烟、酒。
阮云琛一直告诉她这两个没一个是好东西,她说这话时,神情冷得像冰。淼淼知道,她的姐姐永远不会对她不好。
她就是前几天趁阮秋周六去学校看成绩榜时,偷走了他柜子里的钥匙,独自一人跑去了他们从前的家。
那栋楼早已废弃,楼道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墙上的涂料脱落得斑驳,露出灰白的墙砖。淼淼踩着木质的地板,咯吱声回荡在寂静的楼道中,声响在空荡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推开门,阳光从窗外泄进来,照亮了空气中的灰尘,将整个屋子笼罩在一片昏黄的光影里。
屋子里的一切都蒙着厚厚的灰。沙发一角坍塌,茶几上的玻璃杯倒扣着,杯壁上凝着陈旧的污渍。她开始一间间屋子找过去,拉开抽屉,翻动衣柜,掀起床垫,动作急切却又带着克制。她想找到点什么,哪怕是一点关于父母的痕迹。
可是没有。
屋子里残留的东西全是她和阮云琛的生活痕迹。照片、笔记本、墙角堆积的旧课本……它们沉默地排列着,仿佛在无声地诉说:这里从来没有过其他人存在的空间——直到她把衣柜底层的箱子搬开。
淼淼觉得自己的手指碰到了一块冰冷的硬物,她把那东西拖了出来。
那是一盒布满灰尘的烟,旁边是一只贴着模糊标签的空酒瓶。
淼淼又想起了阮云琛无数次冷着脸告诉过她的事情,想起廖致远也严肃地提过这些。
甚至阮秋,每次看到这些东西,也会不耐烦地皱起眉头,说:“淼淼,你别动这些。”
可这......这会不会是她记忆里不存在的父母留下的东西?
那盒烟,如果点燃了,是不是就能闻到当年父亲的味道?
淼淼没忍住。
她拿出一根,用阮秋藏起来的打火机点燃。
烟刚燃起来,一股刺鼻的辛辣气息冲入鼻腔和喉咙,呛得她咳嗽不止,眼角泛红,眼泪险些掉下来。胸口闷得难受,像有什么东西压在上面,让人喘不过气。
她掐灭了那根烟,把它丢回烟盒,盖上盒盖,又塞进了自己的衣兜。
她感到害怕。
她怕阮云琛知道后,会彻夜难眠;怕阮秋知道后,会冷着脸一整天;更怕廖致远站在阳台上,像以前一样一根接着一根抽烟,默不作声,烟灰堆满烟灰缸也不曾停下。
她以为把烟藏好就不会再有麻烦了。
可还是被阮云琛发现了。
阮云琛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盒烟已经过期了十二年。
阮云琛坐在桌边,目光落在那盒烟上,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钝钝地压着,喘不过气。
那烟已经潮了,黄得像是霉掉的旧纸,纸盒边缘的碎屑散落在桌上,像一场无声的塌陷。
她看着它,心中的愧疚一点点漫了上来。
淼淼是她用尽一切力气保护下来的,可这种保护是不是过了头?
她设下那么多规则,把淼淼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却从未想过,淼淼会觉得这些规则是束缚。她把危险挡在了门外,却没有告诉淼淼如何去面对它。
她害怕淼淼受到伤害,害怕淼淼陷入自己曾经经历过的绝望和无助。可她是不是忽视了,淼淼需要的不是一个完全安全的世界,而是一个能让她慢慢学会独立面对世界的空间?
她叹了口气,手指抚过那盒烟的边缘,动作很轻,像是怕把它弄散了。
“我应该早些教她的。”她低声说,声音里透着一种深深的疲惫,“不是说抽烟不好,而是为什么不好。”
她知道,淼淼不是坏孩子。她也知道,这不是她第一次犯错,更不会是最后一次。可是,淼淼把烟带回来的时候,眼神里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陌生和倔强——那种眼神让阮云琛感到陌生,也感到无力。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她在心里问自己。
可她找不到答案。
桌上的烟盒静静躺在那里,像是一场沉默的审判,将她的愧疚一层一层剥开,露出最深处的无助。
她闭了闭眼,手掌撑着额头,轻声叹道:“我只是想让她好好的。”
“别想那么多。”阮秋忽地出了声。
他的声音低低的,像是一片飘过水面的风,打破了室内压抑的沉寂。
阮云琛睁开眼,目光落在阮秋身上。
他靠在床头,半边肩膀的纱布还透着些微的红,苍白的脸上却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安慰,像是试图用自己的平静去化解她的不安。
光线从窗外照进来,落在他的肩膀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阮云琛的目光顿了一下,像是被某种突如其来的念头绊住。
他的肩膀已经不似当初那么瘦削了——少年时薄薄的骨架,如今隐隐透出几分肌肉的形状,宽厚了许多,带着一股安稳的气息。
她一时没移开视线,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那些年他跟在自己身后,总是瘦得像根竹竿,跑两步都喘得厉害。可现在……
“她会理解的,”阮秋又说了一遍,声音平缓得像是一种信念,“她只是还没找到表达的方式。”
阮云琛没有接话。
她的手指轻轻叩着桌面,节奏紊乱,指尖的骨节略显苍白,像是在不自觉地消耗力气。
“你疼不疼?”她忽然问。
阮秋愣了一下,随后笑了笑:“还能疼得过你刚才揍人的时候?”
话里带着调侃,却没有丝毫轻佻。他的语气让屋里的空气松动了一些,但阮云琛的脸上没有一点放松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