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万秀还在哭着,声音被风吹得破碎,像是细小的刀子刮过耳膜。
程一冉站在她旁边,身形僵硬得像一尊雕塑,她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一切,仿佛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这场灾难是如何砸到自己头上的。
光与影相互交错,街灯将地上的狼藉勾出一片模糊的光晕。
而宋祈终于动了。
车门推开,动静很轻。
一只脚踩了下来,黑色的皮靴踏在地上,发出一声钝响。
随后,一个男人从车里走出来,单手搭着外套,动作懒散得好像是刚从温暖的房间里被拽出来。
风将他的衣摆掀起,又很快落回去,他指间点燃一根烟,烟火在黑暗里一闪一灭,将他唇角那一丝笑意晕染得格外清晰。
随即,男人懒散的身影出现在了昏黄的灯光里。
他一手随意地搭着外套,单薄的衬衫下肩膀线条分明,却没有半分多余的力量感,反倒透着一种从容不迫的虚伪。
风从巷口灌进来,掀起他的衣摆,他却不急不慢地把外套往肩上一披,抖了抖衣袖,嘴角勾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阮云琛看着他,目光里一点情绪都没有,像是多年被风吹过的石头,早就磨平了所有的锋利。
宋祈走得很慢,像是在巡视,仿佛这片狼藉的地面不过是一场表演,他是导演,更是审判者。
他的皮鞋踩过地上的面汤,碎瓷片发出细碎的脆响,洒了一地的狼藉被他踩成一团。
——那双眼睛里没有半点怜悯,有的只是居高临下的轻蔑,像是在巡视他的领地,顺便把这场闹剧的每一个细节都踩在脚下。
宋祈走到面摊的正中,停了下来。
他并不急着说话,而是点了根烟,火光在他指尖跃了一下,随即被烟雾掩盖。他微微抬起头,仿佛闲庭信步般打量四周,一手夹着烟,另一手慢条斯理地抖了抖衣袖上的灰尘。
“再宽几天?”他的声音传出来,沙哑而懒散,尾音带着一丝笑意,却让人不寒而栗,“你说得轻巧,可这账,我倒是没听说过能拖到天荒地老的。”
万秀的哭声骤然一滞,声音卡在喉咙里,她死死地攥着那口煤气罐,眼里闪烁着惊恐与绝望。
阮云琛听到身后的男孩动了一下,似乎想探头去看发生了什么。她反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力道不重,但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压迫。
“别抬头。”她的声音低而冷,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寒意。
男孩愣了一下,抬头看她,眼神里透着一丝迷茫与不安。但在她冰冷的眼神下,他终于乖乖地低下头,肩膀微微蜷缩了一些,像是把自己缩进了一个安全的壳里。
阮云琛松开手,背脊有些发凉。
她重新把目光投向窗外,宋祈依旧站在那里,烟已经燃到了半截,火星明明灭灭,他似乎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
他动作轻飘飘地吐出一口烟雾,目光缓缓向上扫过楼面,从四周人群的脸上扫过,最后定定地停在了阮云琛所在的窗口。
四目相对的瞬间,阮云琛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寒意。那种熟悉的寒意像一根细长的针,悄无声息地插进了她的胸口。
阮云琛知道他为什么来——他是在警告她。
宋祈的目光没有任何迟疑,穿过了昏黄的街灯,穿过了那层破旧的玻璃窗,精准而缓慢地落在她的脸上,像是一只被拉满的弓箭,安静得仿佛下一秒就能将她钉死在原地。
他可能......已经知道了。
不、他一定知道了。
知道她把那个男孩带回了家,知道她又一次多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东西。
阮云琛没有动,指尖依旧按在窗框上,指节泛白。玻璃的凉意透过皮肤,像是冰水顺着骨缝一点点渗进去,把她整个人冻住了。
宋祈站得很稳,甚至有几分散漫,他的眼神没有任何起伏,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打量一个习惯性脱逃的宠物——那目光下,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呼吸,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他不会放过她。
阮云琛很清楚,宋祈就像跗骨之蛆,一旦缠上,便再也甩不开。
他不会让任何“意外”发生在他的掌控之外。他的脚步一旦踏进某人的生活,就会在那个人的影子里留下永远挥之不去的痕迹,如同一枚浸满锈蚀的钉子,钉进血肉里,日复一日地腐蚀下去。
他已经钉在了她的生活里,从九岁那年开始,一步一步,把她推向他布好的网。
——她想过逃,可是她逃不了。
那辆车,那座棋牌室,还有福利院铁门外的第一声试探。
宋祈的存在,就像一条藏在水下的毒蛇,平日里静静潜伏,一旦她试图多做一步,甚至多喘一口气,那双眼睛便会在阴影中睁开,紧紧盯住她,冷冰冰地吐着信子。
他会笑,笑得轻描淡写,却足以把她的脊背冻透。
阮云琛不敢眨眼。
窗外的风像是刀刃,在她脸侧刮过。
她听见楼下万秀的哭声变得越来越小,像是被风一点点吞噬。周围那些围观的人群退得更远了些,仿佛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悄无声息地让出了空地。
宋祈像是一个孤立于暴风中心的猎人。
下一秒,他的笑意更深了些,举起烟,朝她的方向微微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