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记忆有如一团麻线,在她的脑海里纠缠盘旋,却又抓着她不放,扯得她的脑袋生疼。
然而最终走马灯停转在前世春日宴。
彼时的她尚是不受宠的二皇女殿下。春日宴乃凉朝最为重要的一场盛宴,君臣共赏春花共悦春光。纳兰长德嫌那觥筹交错背后的勾心斗角太过复杂,她亦不受宠自然也没人关注她。
她吃多了觉得有些许难受,便离开宴席去那御花园逛逛。路上偶遇当时风头正盛的科举状元薛云锦,两人相谈甚欢,然而谈了些何她却已经不大记得了。
只记得当时她们正闲谈,她移目远望却蓦然间撞见有个红艳艳的影子掉入御花园的水池里。彼时虽为春日,但池水却极为寒冷,凉风吹过亦有些萧瑟。
而掉入水池那人,一看便知是个旱鸭子。因为知水性都知道,掉入水中不能慌忙哀嚎,越挣扎越难逃脱,但冷静屏住呼吸尚能有一线生机。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奢靡的宴会上,甚至无人往这边走来,无人知晓。
纳兰长德已经不记得当时她是为何要跳进去,捞起那人。
她只记得当时想的是:若是这人在春日宴死了,害仁安不悦,到时候她又要被打一顿了。
可谁知,这一捞便将她的人生搅动的天翻地覆,正如那被打乱的一池春水。
她所救的是裴丞相裴苏的掌上明珠,裴盛。
后来之事众所周知,裴盛对她一见钟情非她不嫁,甚至不惜以死相逼。再后来便是裴苏一改往日中立态度,举荐她入朝廷,暗中培养私兵,最终将她推上帝位。
只可惜前世最后亦是裴盛捅她一刀,害她至死。始于裴盛,终于裴盛。重生之后,纳兰长德若是说痛恨这世的裴盛,不尽然;但若说她对他动恻隐之心,亦不尽然。
今生纳兰长德只想远离裴盛,至少不再重蹈覆辙。
裴盛若是不来招惹她,那她便与他相安无事。只是世事难料,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裴盛必将与她缠绵不断、无止无休——
“纳兰长德。”
熟悉到在心上留下深深烙印的嗓音,却同雷声霹雳般让纳兰长德蓦然清醒过来。她猛地从冰水里探出头来,却见门外有个绯红且高挑的影子在晃动。
裴盛嘴角勾着淡薄的笑,他抬了抬下巴,随即指使着小遮子叩门。
小遮子费力地放下木匣。匣子内全都是裴盛让他从裴府内寻出来的神药。这些神药有祛疤的、有止痛的,无论是哪个拿出来都价值千金。而此刻却被裴盛给随意地丢在匣子里。
裴盛先前赶到刑狱寺,却扑了个空。后来他遇见魏闲,魏闲纠结万分最后还是将纳兰长德的所在告知他。当时魏闲的眼神似乎有些深意,但裴盛却全然不在乎。
他来此不过是羞辱纳兰长德一番,顺道见见她狼狈的模样。
裴盛道:“殿下近日倒是过得快活。”
“长德殿下大闹赏春楼一事可谓是传得京城里沸沸扬扬。”他讥笑一声,接着冷讽道:“不过眨眼,殿下不仅在赏春楼出了名,还与那何家瘸子勾搭上了,着实是让子矜敬佩。”
此时纳兰长德的脑袋昏沉沉,完全没有平日的半分冷静,自然察觉不到裴盛那话中的尖锐讽刺。她只觉得裴盛聒噪至极,有如五百只麻雀般在她的耳边叽叽喳喳,惹得她心烦意乱。
她将自己潜入冷水里,阖上眸子,对裴盛的话充耳不闻。
“我听闻殿下是伤了脸,啧,本就长得丑若是伤着脸那岂不是更丑了。”裴盛啧啧道:“届时若是娶不到郎君,那可就惨了。”
裴盛此言倒是差矣,纳兰长德哪来的“本就长得丑”?她的样貌,那自是京城一等一的好看。但是裴盛可不愿承认纳兰长德的任何一点儿好,纳兰长德若是好了,那他便难受了。
他冷哼两声,随后哂笑,似是有些不怀好意道:“今日我来便是给殿下送药膏了。这药膏弥足珍贵,殿下平日在冷殿想必是未曾用过这等好东西罢?”
但饶是裴盛费劲口舌的冷嘲暗讽,但屋内却丝毫没有反应。
小遮子有些纳闷地看着那紧闭着精雕细镂的木门,再扭头看了眼裴盛,闭嘴不语。裴盛见纳兰长德迟迟没有回应,他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他只身伫立,眉眼微扬,眸中闪过一丝怒火。
半晌后裴盛捂唇道:“纳兰长德,我知你在里面。若是你再不开门,那我便把这门给卸了——”这世上还没有人敢让他吃闭门羹,纳兰长德不开门,那他偏要这门开。
然而裴盛的话还未说完,却见那木门倏忽被推开一条缝。
门缝后面是极为狼狈的纳兰长德,她的衣衫凌乱,浑身湿透,似乎是刚从水中挣扎起来。
她浑身上下红透了,如同被蒸熟的大闸蟹。裴盛还未反应过来,却见纳兰长德那极具侵略性的眸子如恶狼般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气势如虹,让裴盛有些心惊,忍不住后退一步。
纳兰长德不跟裴盛客气,她冷着脸毫不留情道。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