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春楼,又名万花楼。万花争奇斗艳,尽享春光。虽名为楼,却是楼群成片,聚集成为数百米长的花街,各种风情青楼、酒馆、茶馆齐聚一堂、极具特色。
实属风流轶事泛滥之地,大雅大俗皆有。
大俗,男伎泛滥,下等的男伎于路边吆喝,上等的男伎则在花楼内美目生辉,当然名曰卖艺不卖身;大雅,豪爽女君肆意纵情对酒当歌,婉约郎君赏诗对棋乐此不疲。
凉朝对男子约束不比前朝,男子们来去自由。此地为集吃、喝、玩、乐为一体的娱乐圣地,自然会有不少郎君前来。
而此刻,纳兰长德带着帷帽,素白布纱遮住她的脸,只露出如珍玉的下颚,在这极其肆意纵情的赏春楼,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并非纳兰长德不愿意露脸,而是朝廷早已有规定:朝廷命官不可流连烟花之地,皇子皇女亦是如此。
“二殿下。”
纳兰长德遽然感觉到肩膀被人轻拍,她转过身去,却被骤然放大的凶杀饕餮面具给惊住。她下意识便警戒地握住腰间软件的剑柄,刚想动手却听到那熟悉的吊儿郎当声音传来。
“殿下是我,魏闲。”魏闲见纳兰长德要下死手,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背后冒出冷汗。
纳兰长德问道:“事情都办妥了?”
见纳兰长德神情严肃,魏闲收起嬉皮笑脸,正严词色道:“殿下,你先前托我去查的人,已经找到了。赵瑛就在这赏春楼。”
魏闲向纳兰长德表明衷心,纳兰长德却并未把她似真似假的话放在心上。但眼下凤印丢失,而仁安帝却又只给她七日时限,她势单力薄便只能将派遣起魏闲。
好在魏闲心思活络,八面玲珑,她托付给她的事情办得倒也利落。
“赵瑛此人,先前不过是江东的流痞,混迹花楼,行事不端。当年恰逢圣上去江东巡视遇刺,赵瑛舍命救君,这才被圣上所赏识,封了个执戟卫的官。”
魏闲蓦然想到先前探子传来的消息,啧啧道:“不过狗改不了吃屎,赵瑛可是这赏春楼的常客了。”
执戟卫此官,不大不小。
虽然平日不过是值守宫门,但若看不好,也会惹得腥风血雨。
纳兰长德皱眉,她先前在宫门与那位赵大人倒曾经见过几面。而彼时的赵大人却目清行事端正,看起来倒像是正人君子,却没料到背后亦是风流缠身。属实让人有些膛目结舌。
纳兰长德此番来赏春楼,原因无他,只为找到凤印。
当时她出宫之时,分明未曾见过赵瑛,而赵瑛却能够准确地说出她出宫的时间。
此时必定有诈。
魏闲被罚俸半年。虽未被免职,但仁安帝新增内官司掌事,魏闲之权被削弱甚多。魏闲是个聪明的,从来不会做这种自断双臂的蠢事,因此透露她出宫的绝非魏闲。
纳兰长德沉眸,她倏忽想起裴盛。
当时出宫之际,她将裴盛推下马车。裴盛亦在此见过她与魏闲,所以要么是裴盛透露了她的行踪,要么是前世救下裴盛的那人。
至于那株铁皮石斛……
纳兰长德的脚步顿住,她回眸看向魏闲:“可替我向父亲问好?”
“殿下放心,君父一切安好。”魏闲素来爱摇扇,颇具风流侠客之意:“我暗中派了几位信得过的奴仆去侍奉徐君,有何风吹草动自然会告知殿下,殿下放心便是。”
她好不容易有个在纳兰长德那里刷脸立功的机会,那不得好好表现。以至于那株铁皮石斛,她都是亲眼看着奴才熬成汤药喂给徐君,生怕撒了半点。
纳兰长德颔首:“多谢。”
蓦然,幽幽笛声从花街最深处传来,似空谷传响、如嫠夫之泣,余音绕梁哀转久绝。万人翘首朝着赏春楼最深处去,摩肩接踵。此景甚为壮观,纳魏两人不由得顺着人群的方向望去。
魏闲望见,兴致盎然。
她不由分说地拉着纳兰长德的胳膊,乐呵呵道:“殿下,我们来的是时候啊!今日可是赏春楼百闻难得一见的抛绣球大戏!我们同去看看,说不定那赵瑛也在其中……”
纳兰长德掩了掩帷帽,眉头轻蹙,任由魏闲拉着她走。
而这头裴盛今日本不愿出门。昨日他死里逃生,做了半宿的梦魇。梦里全部都是纳兰长德,那时纳兰长德将他推下马车之时凶煞的目光似乎历历在目,仿佛恶鬼般缠绕着他不放。
醒来后,裴盛如临大敌,如溺水深渊,浑身汗淋淋皆湿透。
而转眼裴盛便听见宫内传来消息:纳兰长德被圣上杖责,伤得甚重。
裴盛初闻此消息,沉眸不语。
后再思索,便是拍手叫好。
恶人自有恶人磨,纳兰长德羞辱他贬低他,如今自遭天谴遭报应。
裴府众人纷纷能看出这位素来嚣张跋扈、恣意妄为的郎君心情甚佳。恰逢那些贵子闺男递来邀约前往赏春楼对诗赏棋,心情甚好之下,裴盛便应约前来。
“霏霏日摇蕙,骚骚风洒莲。时芳固相夺,俗态岂恒坚。”
举书高声赞誉者是位稍年长青年,他忍不住惊叹:“好诗。不愧为璟年所著。”
众人目光聚焦在那位坐在昏暗角落,握着汤婆子垂眸不语的白衣男子身上。自下可窥见那衣襟绣着锦玉祥云,隐约可以窥见鎏金,非富即贵;往上可见奴仆撑着素净油纸伞,望天此时晴空蔽日,撑伞着实有些奇怪。
视线凝聚到伞下,却见谪仙五官俊朗,眉目淡雅如菊似画,气质出众。
可谓色若春晓、清雅出尘。
此便是正与裴盛齐名的京城第一才子,何璟年。亦是当今御史中丞何满的胞弟。
今日对诗大会,裴盛本不会来。以往京城郎君们之间的诗词画宴,裴盛向来不会参加。大部分邀约不过是象征性的摆设罢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裴盛对这些没兴趣。
而此番却出人意料,裴盛一改往日回绝姿态,当真应承下来。因此那些郎君们都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在一旁偷瞥观察裴盛的脸色。毕竟裴盛无论是家世还是性子,都极难惹。
孙赏便是此次对诗大会的组织者,他轻咳几声道:“裴君是否想要作诗一首?”
眼下其实魁首已经了然,魁首非何璟年莫属。在坐无人诗词可及何璟年,毕竟那可是受太平书院先生称赞的诗词。只是裴盛在此,这魁首若是就此颁给何璟年,裴盛难免会生气。
孙赏叹气。
裴盛慵懒地依靠在坐具上,眸光中金波流转,一袭红衣似火,骄奢至极。
葡萄美酒夜光杯,他轻轻转动着手里的金盏,淡红色的液体在金盏中晃动,甚为好看。
裴盛刚才不过轻抿一口,便紧锁着眉头吐了出来。
这酒看似甚好,品起来却是极为的难喝,难以下咽。空有其表,而败絮在中。
正如那何璟年一般,让人作呕。
裴盛被孙赏这一问有些烦躁地甩甩手,看向远处的恍若谪仙般的白衣仙,眸中冷笑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