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王惊得向她迈出一步,就不再往前了。
只痛心疾首地道:“我对你百般好,你可有记其一?只一件事不如你意,你便怨我怀有私心,对不起你?我自认对你问心无愧,是你贪得无厌了。”
贪得无厌?!
见自己的兄长变得如此冷血,非但不承认自私,还骂她贪心,太后瘆瘆一笑:
“我诅咒你余生不得安宁!等到了黄泉……见……见到爹娘,我会……我会告诉他们……你对我不好,是你逼死我的!”
临死之际,太后还气急攻心,喷出一口鲜血。
随即没了气息。
平江王静静流下一行泪,仅滞留片刻,便转身走了。
他与太后之间,已至死无法和解。
……
当太后崩逝的消息传出皇宫时,平江王已带着雁迟归乘车离开皇城。
舒齐是站在城楼上目送他们离去的。
此时的他,已满脸胡茬,头发纷乱,眼睛里一丝光亮也没了。
连心爱之人都保护不了,且又生父生母不详,做人如此悲哀……他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只是想从城楼上纵身跳下去的时候,猛地想起一件事来。
他忘记让平江王把两个孩子也带走了。
便不能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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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往大漠的途中,雁迟归躺在车内,躯体被平江王盖上厚厚的绒被。
平江王时不时还会拿手摸摸他的脸,好似他仅仅是睡着了。
那年从大漠带雁迟归来皇城的一路上,他不曾关心过他的冷暖。如今人死了,他却害怕他冻着。
马车疾疾前行。
平江王坐在车厢内愧恨流泪。
他蓦然又想起了楼兰意。
心下忐忑、惶然。
他还能再见到他吗?
如果能,又该如何向他交待?
楼兰意不会原谅他了。
他亦无法原谅自己。
但仍会不甘心地一遍遍自问——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
明明最初,他与楼兰意的相逢是那样美好。
他们也曾两情相悦,拥抱而眠。
情意浓时,他还曾向对方热忱表白:
“兰意,嫁给我好吗?”
可彼时楼兰意却说:“不太好。”
他茫茫问:“哪里不好?”
楼兰意直率而又不失礼貌:“我觉得你不够喜欢我。”
他闻言默了良久。
为了证明自己足够喜欢对方,他把楼兰意带回家中,介绍给他仅剩的一个亲人认识。
却也由此证实了对方那句“你不够喜欢我”。
因为不够喜欢,才会轻易伤害。
倘若他真正了解楼兰意,就不可能相信对方会做出那样的事。
然而他满眼只有他的血亲妹妹,楼兰意早在无形中被他归入“外人”之列。
所以,他单凭自己肉眼所见,就不问青红皂白,将所有的错归咎在楼兰意身上。哪怕下狠手将楼兰意打掉半条命,也没想过要责问自己的妹妹。
所以,楼兰意彻底看清了他,事后都不屑找他辩解一字半句,便毅然决然斩断情丝,独自负伤远离皇城。
所以,这么多年来,他竟然都不知道自己有一个儿子。楼兰意宁可将雁迟归当作徒弟抚养长大,也不想让孩子知道,天底下还有那么一个可恶的父亲。
他想,若是楼兰意没有遭难,他是永远也收不到对方的来信的。
楼兰意精通驯鹰之术,曾送过一只雄鹰给他。但自反目后,楼兰意就把那只鹰给收了回去。
直到几日前,那只鹰才突然飞了回来,给他带来一封久违的信。
他刚从鹰腿上取下信筒,那鹰便由于太过苍老,耗尽体力而死去。
楼兰意在信上只写了短短几行字:
吾将死。
不管你如今有几个孩子,但阿雁是我的唯一。若你薄待他,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寥寥数语,平平淡淡,没有称呼,没有寒暄,没有叙旧,没有过往,没有爱,也没有恨,甚至都没有一个字属于他,有的只是一份爱子情深的嘱托。
可就连这小小的一个嘱托,他都辜负了。
……
剩下的路还很漫长。
平江王的一颗心已无声无息死在路上。
本是抱着一家团聚的念头去殉情的,怎料……
他才离开马车去买了些食物,雁迟归的尸身就不见了。
连那个叫灵芝的小丫头也一起失踪了。
平江王心中起疑,那小丫头便是轻功再好,也不可能扛着雁迟归跑得那么利索,除非……
诈尸了。
他不禁想起,楼兰意曾与他笑侃过:“我什么功夫都会一点。就连最窝囊的装死,也会。我能闭气十日,你信么?”
楼兰意又说:“但一般不敢这么干。要是在醒过来之前被人封进棺材埋到地下,或者被人一把火烧了,也就真死了。”
平江王内心燃起希望,当即挥刀斩断车辕,一人乘着轻骑狂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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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