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齐双脚微微沾地,整个人已处在悬空的状态,平江王臂力强悍,竟单手举他那么久都不见松动。
他被掐得呼吸困难,整张脸都憋得通红,颈上的筋也一道道鼓了起来。
平江王蓦然松手,把他掼在地上。
见舒齐按着胸口狼狈喘气,平江王又一次朝他逼近:“我真想杀了你……”
嘴上虽那么说,可当他把手高高扬起,准备一掌拍下去时,却又心软下不了手了。
舒齐到底是他亲手养大的。
……
平江王极力平复了一下心情,忽然从身上掏出半块兵符,砸在舒齐脚边,决裂地说:“我以后不会再管你。这个皇帝,你有本事就当,没本事就去死。”
舒齐从未见过对方如此绝情的模样,颤着声喊:“舅舅……”
“我不是你舅舅!”平江王吼道,“或许你该去问问你那母后,你真正的父母在哪里!”
舒齐茫然。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他鼓起勇气问。
平江王不愿再多看他一眼,只背对他说:“你母后骗了我许多事,可惜我近日才醒悟过来,将那些事情一桩桩地想明白。”
“你不是她生的。”
没有具体说明,平江王只给了他这么一个简洁而沉重的答案。
舒齐仿佛被人一闷棍打傻了,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却又听到平江王自嘲地说:“此前你来王府找我问罪,我还笑你愚蠢,没想到……我才是那个最蠢的人。”
因为从来不相信男人可以生孩子,他一次又一次错过了自己的爱人和儿子。
难道楼兰意没有跟他说过吗?
不,早就说过了的。
就在他从大漠带走雁迟归的那一天,楼兰意就同他说过这么一句话:
“阿雁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希望你能善待他。”
可他那时候怎么听得进去?
他只当是楼兰意遭遇了困境,有求于他,便故意放低身段,说出取悦他的话,跟他套近乎,同他玩一种“不分你我”的游戏……
时至今日,他仍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是什么反应。
他在心中冷笑。
笑楼兰意把他当成一个甘心被人利用的傻子,或是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腿子。
他怎么可能自贱到帮楼兰意养他和别人的孩子?楼兰意是有多自信,才会觉着他会鬼迷心窍到听他的话?就因为那孩子身上流着他楼兰意的血吗?又是哪儿来的脸说出那句“我的孩子也是你的”?
他彼时在心下嘲讽得有多厉害,此刻的心就有多疼。
楼兰意答应让雁迟归跟他走的那一刻,心里也许在想,他是带着雁迟归去享福的吧。
可事实上他又是怎么做的呢?
他把自己对楼兰意的怨恨全都发泄在了雁迟归的身上。
大漠离京都那么遥远,他是把雁迟归当作牲畜一样拴在马鞍上,一路拖拽着回到皇城的。
只有他的车马停下来休息的时候,雁迟归才能跟着休息。
有时马儿跑得快了,雁迟归跟不上,就会被拖行着前进,趴在地面上吃土不说,衣服和裤子也被磨出洞来。身上擦出的伤痕就更不用说了。
他心硬如铁,要等雁迟归被收拾得很惨的时候,他才会发发善心停止赶路,施舍对方一块饼、一袋水。偶尔还要戏耍一番,才肯给。
……
平江王回忆着自己的所作所为,悔恨的泪水不自觉从脸颊上滑落,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锥心之痛。
他怎么也不会料到,他曾绞尽脑汁折磨的人,居然是自己的亲骨肉……
他当然也不会知晓,雁迟归在遭受他的各种恶意后,内心有多么怵他。怵到不敢做错事,闯了祸也尽可能自己摆平。
譬如——
舒齐过完十八岁生辰的第二天,雁迟归把人带出宫去玩,结果害舒齐中了药。
雁迟归偷偷将人扛回宫里时,已经是半夜了。
可那药效久久不退。
舒齐失了神智,一个劲儿地要抱他、亲他。
雁迟归用了很多法子也解决不了问题。
又不敢去请御医。
怕事闹大,会惊动平江王。到时他又要挨罚了。
眼见舒齐情况不妙,雁迟归唯恐对方憋出个好歹,那样平江王就更不会饶他。
于是他心一横,干脆拿自己应了急。
总算顺利摆平。
好在舒齐醒来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雁迟归才不至于太尴尬。
第一个孩子就是这么来的。
但到现在为止,仅有雁迟归一个人知道这件事。
本是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意外,却饱含着一份不为人知的辛酸。
……
“抓刺客!快抓住她!”
殿外骤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舒齐与平江王齐齐抬头,向外注目。
一息过后,小姜子便从外面跑进殿来,向舒齐禀告道:“皇上,方才一个女刺客从天而降,直扑您的寝宫,这会儿已被侍卫抓住了,可她嘴里一直嚷嚷着要见您,还提及雁侍卫,您看……”
未待小姜子把话说完,舒齐便猛地立身而起,冲向殿外。
平江王也紧跟着出去。
只见那女子扮作太监模样,蓬头垢面,脑门上全是凝固的暗红血迹,应是曾被人击打了头部。此刻正被侍卫反擒住双手,堵住了嘴,摁在地上跪着。
舒齐道:“让她说话。”
小姜子连忙上前,取出女子口中的布团。
女子望向舒齐,立时便张口道:“你要给我小师兄报仇!他是被你寝宫里的几个太监用湿纸活活闷死的!他们还把我抛到井里!”
舒齐大惊,示意侍卫将人放开,怒眉抓起对方的胳膊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平江王亦巍然靠近,瞪大双目问:“你是何人?”
女子看了看二人,带着哭腔道:“我叫灵芝,是雁迟归的同门师妹。我亲眼所见,是那几个太监把我小师兄捂死的!”
“哪几个太监?”
平江王与舒齐同声而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