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袖子撸上去,露出手腕,我凑过去看见她的手腕处此时不是人的皮肤而是一层鳞片,她视死如归地闭眼硬拔下一片鳞片,化成一个小巧的镂空银环。
“这是我的鳞片,你要收好,往后你再找不到我,就拿根绳子系着它扔池子里,我见到了自然会浮上来找你的。”她疼的龇牙咧嘴地道。
我郑重接过,用眼神跟她发誓自己会好好保存的。
于是,往后的每一周,这样的事就会重复一次。久而久之,我养成写日志的习惯,只要等系着银环的柳条抽动几下,就能钓上来一尾银鱼,银鱼化成女童后不等她怒气冲冲地说话,我就比划一个“我是枯惹,不要说话,看这个。”的手势。然后把一本厚厚的日志塞给她。
她看完后就会说一句:“我想起来了。”
这话我每月都要听一回,已经到了不用抬头也知道她说什么的程度了。
她喜欢四处玩,但玩耍的地方都不会离池塘太远,反正无论她在哪,有那枚银环,她总会来找我的。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直到有一天系着银环的柳条放了一天一夜都没有抽动。
桃树上、积雪下、雪莲花中,都没有她的身影。
我找了一天一夜,最后拿着那枚冰凉的银环找到了师傅。
师傅接过银环,仔细端详道:“要我帮你找到它的主人吗?”
我点点头。
“这倒不难。”她拿起茶盏向空中泼去,泼出的茶水在半空中凝成一道水镜,镜子里是一条奄奄一息没了半边身子的小银鱼。
“好的好的,会救她的。师傅拍拍我的头起身。
池畔仙人倾酒,冰雪皆融,万物向春,池塘最深处有个水泡跌跌撞撞地裹着一尾银鱼朝岸边跑来。
我抱着水晶盆小心翼翼地接住她。
“能救能救。”师傅安慰我道,低头看了看她的伤势,看见伤口旁边的黑血,道:“啧,有点麻烦,只有那种草才能解。”
她对着水晶盆掐了个诀,道:“先保住命,我马上就去把那草采回来,别害怕,也别哭。”
我点点头。
说完这句多余的话,她想起我的性子,苦笑着摇了摇头,乘云而去。
我紧张地抱着水晶盆低头看她的伤势,漫无目的地想着,她是被谁伤的?是那条我第一次见她时看见的大鱼吗?她怎么会被抓住?又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师傅什么时候会回来?……
虚弱的银鱼在水晶盆中沉睡,没有人会告诉我答案。
好在师傅不久后就回来了,拿着一株长相奇异的花,橘红色的花苞。不需要煎药,那朵花在她掌心化为齑粉,均匀地洒在了盆里。
“不出一个月就会好的。”师傅道,“伤好之前就让她在这里养伤吧。”
我向她比了个手势,师傅失笑道:“你我师徒,不用讲究这些。”
此后一个月,我每日都趴在水晶盆外等待,手里攥着银环,看那尾银鱼从奄奄一息到慢吞吞地在盆里摆尾再到活蹦乱跳地扑腾。
等她再次从盆里蹦出来化成个女童,疑惑地问我:“你是谁?这是哪儿?”的时候。
我胸有成竹地拿出那本日志,一个月的时间过去,它又厚了不少。
等她把这本日志从头到尾一字不拉地看完,我信心满满坐在一边,等她说出那句重复了上百次的话。
可她这次说的是“很详细,也很真实,但是我还是想不起来。”
我震惊地看向她。
“你还记得这枚银环吗?这是你送我的,还有我教了你手语和认字。”我把那枚银环掏出来道。
“这确实是我的鳞片。”她确认过,又道:“我也很惊讶我能明白你的手势,但抱歉,我真的想不起来。”
我沉默在原地,忽然跑向师傅的住处。她不知道我要去哪儿,慌忙跟了上来。
师傅看我气喘吁吁地样子已经猜到了什么,道:“那朵给她疗伤的花叫萱草,是仙草呢吃了灵力会高不少,能解黑鱼牙齿上的毒,我方才顺手把那鱼扔出去了,她以后不会再因为这个受伤了。”
我比划道:“她不记得我了。”
“那花别名忘忧草,水族记忆确实较为短暂,或许是这个原因。”师傅解释道。
我呆在原地,平生第一次有了想哭的欲望,但干涩的眼眶中流不出悲欢离合的泪水。
我扭头看向门外,她隔着门缝偷偷地看我,眼里盛着担心和疑惑。
她现在会手语了,也认得字了,吃过仙草后修为都高了不少。
可是她忘了我。
这不是看一遍日志就能想起来的,她确确实实地想不起我了。在她的记忆中,枯惹真真切切地消失了,只剩下些养伤时的细碎记忆,七天后或许连这些记忆她也会忘记。
我和师傅行礼告别后,走到门外低头跟她比划道:“对不起,我认错鱼了,你走吧。那条黑鱼不会回来了。还有这个银环,这是你的东西,你拿走吧。”我把银环递给她
她吃惊又疑惑地看着我,少顷,接过银环转身走了。
我失魂落魄地回了屋子,在榻上缩成一窝,想起凡间孩童经常会捂着被子大哭一场。于是我扯着被子蒙住头,也想要哭一场。
可是还没等我酝酿出泪意,一个小巧的物件轻轻打在被子上。
我抬头看过去,是一枚小巧玲珑的银环,银环被人从窗外掷进来。一个扎着双环髻的女童,歪着头好奇地看着我问道:“谢谢你救我,那条大鱼要吃我好久了。不过你是谁呀,我在窗外看你好久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认认真真地盯着她的嘴唇,再次一字一句比划道:“我、叫、枯、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