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她进去,看见书案后坐着的身影,才明白这是乞儿的居处。
乞儿抬眸瞧见我们,笑道:“芳卿来看我了,哦,还有大师。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小姐没开口,示意丫鬟把厚厚几本账本放到他面前,嗓音微哑开口道:“檀郎,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芳卿的嗓子是怎么了,该找早些找郎中看一看。”此时此刻,乞儿言笑晏晏地道。他峨冠博带宽袍大袖,端端正正坐在书案后,配上那副容颜,颇有些魏晋名士的潇洒。翻开账本看了几眼,笑道:“不愧是芳卿,这么快就找到我倒卖铺子的证据了。这么漂亮的账本,是老爷那位心腹做的吧。他如今账本做的是越来越好了。”
“檀郎没有什么要说的,我却有。”小姐道:“父母亲从未薄待你,从你画皮前重伤给你银钱,到你画皮后让你当学徒,供你上书塾。一桩桩一件件,你为何要害他?”
听到“画皮”一词,乞儿一怔抬头看向我,展颜笑道:“原来大师告诉你了啊。”
“是为了我家银钱吗?檀郎。”见他避而不谈,小姐追问道:“你我成婚后,是共掌家财,你何必下此毒手呢?”
“共掌家财。”乞儿冷笑着,那张温文尔雅的假面终于被扯下,露出狰狞的獠牙。他吼道:“你知道外边那些人怎么说的吗?吃软饭都是好听的。你问我为什么要害他,你自己去听听外边人说的话啊!芳卿,你去啊!”
小姐怔怔地看着他道:“这么多年,我竟不知,你是这么想的。”
乞儿只是笑着,不理睬她。
小姐沉默许久,问道:“如若我们成婚后,我独掌大权,又或是年老色衰碍了你娶其他更尊贵的女子的道。那份糕点,你也会让我吃吗?”
乞儿突然愣住,哑口无言。
小姐看着他,久久等不到一个回答,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原来,我所以为的郎情妾意、年少情深,到头来都不过是一厢情愿。”
她有心想大哭一场,可方才已经哭过一场,此时已经流不出什么眼泪了。只有两行清泪划过脸庞。
走出房门后,小姐对屋外等着的侍从道:“告诉父亲,不必顾及我,该如何就如何。”
侍从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小姐在原地站了片刻,眼神空洞,向我行礼告辞后就转身离去。
我点点头,回了房间。
第二日清晨,就传来乞儿入狱的消息。
阿泥出去溜达了一圈,回来绘声绘色地跟我说富商状告,乞儿入狱的场景。
我问它是怎么见着的,阿泥瘪了嘴道:“听她们说的。”
“那你想见一见他吗?”我问道。
“啊?我才不想。”阿泥道。
“可是我想。”我道。
当天我便带着阿泥去牢狱中看望了乞儿。
乞儿见了我,笑道:“大师这是来落井下石了,也好,有个人陪我说话解闷也好。”
我问他:“那封信你是怎么掏出来的?”
“当然是用手。”乞儿举起双手道:“你塞得浅,我就用指甲去扣那木门,扣了一整夜,十指尽秃。”
说完他笑道:“我命不该绝,那富商是个蠢的,听我一番说辞就轻易信了。连门上的血迹和抓痕也不细想,只当是我疼的厉害,求助无果。一辈子抓雁,这回却被雁啄了眼。只恨我疏忽,没能提防他那个女儿。”
阿泥听了,暗暗翻个白眼。
见我沉默无言,乞儿笑道:“大师这是在想什么?在想如何骂我贪心?”
我什么也没说,转身带着阿泥走了。
出去之后,阿泥怒道:“呸,还不让人说了,他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我摸了摸阿泥的头道:“闻说上古有凶兽,名曰饕餮。贪食非常,吞食万物,甚至包括自己。你我并非饕餮,不理解他的饥饿,也不会去趾高气扬地批判它。”
“但立场是立场,错了就是错了。倘若饕餮饥饿,要吃了他辛苦赚来的馕饼,你会如何?”
“关我什么事。”阿泥道:“那是他赚来的,吃就吃呗。况且我也不喜欢吃馕饼。”
我又问道:“那他吃了馕饼还不饱,要吃了你我,你待如何?”
阿泥想了一想道:“肯定不会坐以待毙。”
“嗯。”我赞同道。
我离开前,小姐曾差人给我送来不少银钱,说是相面的钱。我心知这是封口费,便收下了。
阿泥咋舌道:“你相个面居然能赚这么多,既然如此咱们去吃顿好的吧。”
“行。”我爽快答应道:“吃全鱼宴去。”
阿泥幽怨地看着我。
我哈哈一笑,迈步走开道:“你病才好,好生养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