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知道,”我抱着阿泥道:“只是发现你们派中的草木颜色黯淡,推测有大劫将至。”
老道人看着周围翠绿竹叶,失笑道:“这天人合一的境界是江湖上多少老家伙的追求啊。枯惹,你果真不是凡人。”
顿了顿又道:“你能为衡山派卜一卦吗?”
我不言不语,侧头觑他一眼。
“罢了罢了,”老道人爽朗笑道:“天机不可泄露,我派命数如此,尽人事知天命就好。林中多野兽,你那只小狐狸可要小心点。”说着,悠然离去。
我揉了揉被阿泥拍疼的手,白了它一眼,阿泥不仅不知悔改,还得意洋洋地看我一眼。
临风派和衡山派有世仇是众所周知的事,但万万想不到他们将衡山派除之后快的决心这么坚定。竟然给衡山派扣上了勾结敌国的帽子,同朝廷军队一起公然围了衡山派。
事发突然,我看衡山派的弟子难以招架,便带着阿泥匆匆找到老道人。
“衡山派上下许多弟子长老和我半分关系都没有,但你要是开口,我带你逃出去。”我道。
老道人却摇了摇头,板着脸难得郑重地对我说:“两派之间积怨已久,我在衡山派这么多年,衡山派是对我有恩的。又怎么临阵脱逃呢。”
他面色有些迟疑,对我道:“我那个心性顽劣的徒弟,昨日被我差到镇上办事去了。你我相识数十年,他要是能逃过这一劫,你带他去东边吧。衡山派早就料到有此一日,我有位师兄带弟子早些年去了东边隐姓埋名,叫观海阁。要是能找到他,就带他去吧。找到他说,两派的恩怨不关他们小辈的事,我实在不想他余生被仇恨所困。”
我心知他这是在托孤,退后一步,向他颔首,转身离去。
衡山派居于山林离山下的镇子恨不得离的十万八千里,我在那镇上同阿泥找了半日终于在一个卖符纸的小摊子前找到了那少年。他这次下山应该是去采买东西的,大包小包拎了一堆。我喘着气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扯着他往衡山派跑。
“前辈,怎么了这是?”
“去见你师傅最后一面。”我淡淡地道。
少年的步子当时便踩空了,我回头看他一眼,毫不客气地提起他的衣领飞檐走壁。
等回到衡山派的时候,我就知道晚了,也完了。临风门血洗了衡山派,满地的尸体,血水流了一地。那少年刚被我放下来,头有些晕,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看见自己师傅的尸体,当即踉踉跄跄地扑过去。
老天爷很应景,原本昏沉的天此时下起了瓢泼大雨。
我撑开把伞,抱着阿泥静静看着。
蜀中大雨连绵。
蜀中横尸遍野。
阿泥用爪子捂住双眼,道:“不忍心看。”我不置可否,看着那少年。
他呆呆地抱着师傅的尸身,慌忙向一旁望去,争吵的师兄,深交的好友……都在其中。
大雨洗净了老道人脸上的血污,我默默看着他的面容,心想这孩子还是没能见到他师傅最后一面。
“将你师傅葬了吧,临风门说不定还会回来,我们要尽早走。”
少年猛然回头看我,红着眼眶,吼道:“你!你那么好的剑术,你为什么不救我师傅。衡山派遭此大难,你为何袖手旁观,你为何要下山找我!”
我低头看他一眼,道:“他自己要去死的,我拦不住。衡山派与我有什么关系,你师傅让我把你带到观海阁,说你师伯在那。”
我停了一下想起老道人的话,看着哭到撕心裂肺的少年,没有说出来。这会儿他能听进去个什么。
未曾想他比我想象中冷静得多,哭着把他师傅的尸体埋葬后,向我赔礼道歉。
突逢变故的情况下没几个人能控制得住自己,我饶有兴趣地看他道:“我是画皮师,能帮你改容换貌,你学了几年武艺,并非身无长处。我帮你画张皮,也不用去观海派了,随便去哪,隐居一生,不用在想这惨事了。你愿不愿意?”
少年呆呆愣愣地,好像没听见我的话,只是僵硬地同我行礼告别。
有些可惜,我想。
后来我和他启程去观海派的路上,少年始终沉默寡言,也是,谁心那么大,被人灭门了还能笑出来。
阿泥戳了戳我,问道:“他还能缓过来吗?”
我摇摇头道:“不好说,可能几个月几年就缓过来了,也可能一辈子就这样了。”
后来这种死一般地寂静终于被打破了。
临近观海阁,我们就遇上了临风门的埋伏。我反应灵敏,还没看见人的时候就抱着阿泥飞身藏在了树上,看着少年缓缓地被人围住。
阿泥焦急地挠我道:“怎么不带上他,你忘了那老道人说的话了?”
“安静,”我皱眉道:“带上他就藏不住了,况且我教他的剑术足够他应对了,这来的人又不多。”
阿泥静了一会,缓缓道:“你是要看看他的心性。”
我无言,默认了。
那少年今日空洞的眼神在缓缓看见周围的人的时候终于有了一丝波澜,他轻声道:“临风门的人?”
为首的人不屑笑道:“掌门料事如神。”也不多废话,提剑就是杀招。
少年突然笑了,笑着拔剑迎战。剑招中带着势不可挡的戾气,一击致命,刀刀见血。我和阿泥藏在树冠里,托着下巴看向下方混战的少年。他杀的很畅快,了无遗憾,恨不能自己丧命于此。身上布满了伤口,脚下的尸体也越来越多。
老道人让我把他的徒弟送到观海阁,可不是要带个死的过去。
我看那少年逐渐力不从心的时候,瞅准了时机撒下一把迷药,带他逃走了。
少年醒过来的时候,我正蹲在一条小溪旁洗去给他包扎时粘在手上的血污。看见他眼神逐渐清明,我打趣道:“少侠,好功夫啊,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我教你那招剑法,是防身的,可不是用来杀人的。”
他挣扎着坐起来,道:“抱歉前辈,晚辈实在是,实在是……”
说着想起师门,哽咽起来。我轻轻地道:“你师傅迎战前,让我给你托句话,他说这都是长辈们的事,不关你们小辈的事,说不希望你余生被仇恨所困。你自己的路自己去选,我和你师傅都不能替你决定。”
他抬起头,眼眶红着。
“现在 ,把眼泪擦干净吧。往前不远就是观海阁了,我就送到这里,不管报不报仇,好好练剑吧。你师傅无论如何是希望你平安的。”
少年慌忙擦干泪水,道:“多谢前辈,将来我会报答前辈的。”
我本来想说我送他完全是因为他师傅,想了想故作高深地抱着阿泥背身道:“江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