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各自拿着一个绣绷,大红色的面料光滑柔软,已经被完全拉开伸展,只待他们在上面尽情勾勒。
季景和轻声问道:“姑娘想在上面绣什么花样?”
卫雎思索一会:“不如绣上一只兔子罢。”
季景和柔声应好,“姑娘请跟随着我的步骤一起来。”
他特意跟绣娘们学了一段时日的刺绣,来指导卫雎一个不知多久没有摸过针线的新手,自然是绰绰有余的。
卫雎的眼睛跟随着他的动作。
修长冷白的手指捻着一根银针,在大红色绸布上勾针引线,来回穿梭,他手法极快,动作极为优美,并且下针一下一个准,这画面看起来十分赏心悦目,只是……
卫雎看了看她的手,又对比了一下自己的,不由得疑惑道:“你的手好长啊,而且还大很多,就像……男子的手一样,跟我的完全不同。”
她歪头打量着他的手指骨节以及四肢,面上满是好奇。
季景和身躯微不可见地一僵,轻声解释道:“因为奴家身量较高,所以四肢会比常人的长一些宽一些,再加上夫家落魄后,奴家偶尔有接一些粗活补贴家用,所以久而久之,这手就逐渐变得像男人的一样了……”
“原来是这样。”卫雎有些明白了,不再多问这个问题,怕再戳中她的伤心事。
“姑娘跟着奴家的动作学着绣一遍试试看,看姑娘有没有看明白。”季景和出声转移她的注意力。
卫雎道好,开始慢慢下针线,动作生疏且笨拙,绣了好一会儿,才歪歪扭扭地绣出了一个兔子的雏形。
季景和突然开口道:“姑娘,这里不对。”
“哪里?”卫雎不解道。
他修长的大掌蓦然覆盖住卫雎的手,然后带动着卫雎的指节继续慢慢下针引线。
卫雎能感受到他的掌心里有一层薄茧,让人感觉硬硬的,并且他的掌心很热,卫雎觉得有些不适。
“不如你动口说出来罢,不用亲自上手。”
季景和眨了眨眼睛,“可是姑娘,这条喜帕可是您大婚时需要用的重要之物,可不能随意马虎将就的。”
“行罢。”卫雎只好随她了。
又多绣了一会儿,卫雎便再也坐不住了。不仅是因为刺绣繁琐细碎,还因为身旁那人越靠越近,握着她的手越攥越紧。
“我不想绣了。”卫雎不想忍了,直接撂摊子。
季景和连忙松开她的手,“姑娘要是不想绣的话,先歇息片刻,待会儿再说。”
“我今天不绣了,你先回去罢。”
听到这话,季景和眉眼微垂,语气轻柔,十分惹人怜惜:“姑娘要是不绣的话,夫人会怪奴家办事不力的,介时就要重新换一位绣娘了,而奴家还需要这份差事补贴家用……”他的声音越说越低,让人感觉格外可怜。
“好罢,那你不要靠太近了,很闷。”卫雎最终还是心软了。
他柔柔应了一声,“都听姑娘的。”
他走到离卫雎将近一米远的地方坐下,隔着一段距离出声指点她。
少女穿着一身荔枝色团花纹襦裙,纤细白嫩的指尖捻着银针,雪肤花貌,乌发红唇,黛眉微微蹙起,仿佛那是一个极难解的谜题,正在凝神蓄力攻克它。
季景和不动声色地盯着她,眸色幽幽,其中含义让人难以辨别。
“这里要怎么绣呀?”卫雎问道。
季景和回过神来,上前一看,兔子尾巴那里比较难下针,“姑娘将针线转个弯试试看……”
“哦。”卫雎听他的,针线刚一转弯刺下,结果却不小心扎到了小尾指,鲜红的血珠瞬间便滴落在了绸布上。
“嘶——”卫雎下意识捂住伤口,不让它继续流血。
季景和正要拿起旁边的干净碎布先替她包扎上,却被卫雎挥手制止了。
“不用,院子里栽有止血草,我去摘一片敷上就好了。”说完后卫雎就走了出去。
季景和拿起绣绷,本想将那块沾了血的绸布撤下,然后换上新的。可是当他的目光触及到那滴鲜红的血珠时,想法骤然变了。
他鬼使神差地俯下身低头,伸出猩红的舌尖将那滴血珠挑起勾进了唇里,狭长艳丽的凤眸微微眯起,唇舌之间细品慢尝。
奇怪,明明和寻常人的无异。
怎么会这么令他着迷呢?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将那点惑人心神的血珠完全吞下,重新收敛起神情,恢复成平静无波的模样,微笑询问道:“姑娘还要接着学刺绣吗?”
“不绣了。”卫雎摇了摇头,她已经没有心情了。
“那姑娘先坐着,歇息一会儿。”
季景和重新拿起银针,接着继续刺绣。
卫雎坐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聊了,“你慢慢绣,我先出去玩了。”
季景和动作一顿,他来这里就是为了她,她怎么能走呢?
声音霎时哀柔起来,他可怜兮兮道:“姑娘可不能离开,夫人命奴家督促姑娘绣完这些喜庆之物,要是被夫人发现奴家办事不行,那奴家可就要丢掉这份差事了。”
“好罢。”卫雎只好再次坐下。
“姑娘要是觉得无趣,不如寻些事情打发时间?可以试一下京城时下新兴的妆容,或者翻一些话本来看,又或者姑娘可有心仪的花样,奴家可以绣给姑娘看。”
心仪的花样?
卫雎想了想,好像没有。
季景和提议道:“不如奴家给姑娘绣一幅人像罢,就照着姑娘的模样来绣。”
人像?往常都是绣花绣草绣祥云飞鹤,第一次听说还能照着真人来绣的。
卫雎顿时就来了兴趣,“好呀,你帮我绣。”
她翻出一些话本来,躺在摇椅上,一边摆姿势,一边看书打发时间。
季景和飞快地将那只兔子绣完之后,换上白色绸布,用红色针线开始勾勒她的模样。
“大概要多久呀?”
“估摸要许久,姑娘慢慢看话本,不必管奴家。”
窗外繁花盛开,淡金色的日光洒落进来,眏照出少女精致优越的侧脸轮廓,眉眼秾艳夺目,唇色瑰然,她全心专注于话本,沉浸在神秘有趣的鬼怪志异之中。
不知不觉间,季景和放下了针线,隐晦的眼神仿佛钉在了她的脸上。
许久之后,又是一页翻书声响起,他强制自己将视线挪回来,重新落在绣绷上。
或许是在心意的加持下,再加上从未有过的耐心,针下的绣法超乎水准的精准且细致,少女的面容逐渐清晰地跃然于绸布上。
有丫鬟走了进来,“姑娘,酉时已经到了,绣娘可以下工了。”
卫雎从话本里抬起头来,对季景和道:“你先回去罢。”
好吧,季景和慢吞吞地收拾好那几样东西,这才恋恋不舍地缓步离开。
夜凉如水,烛火幽微。
季景和手捻针线,眉眼柔和,唇角含着一丝笑意,对着烛火正一针一线绣着手中的人像。
公子已经快绣了两个时辰。
子墨守在门口,看着公子那仿佛快痴迷入魔的模样,只觉得毛骨悚然。
没过多久,季景和将最后一针收紧剪断,这幅人像绣别算是完成了。他手持绣绷,仔细观摩还有哪里修的不对。
看着公子拿着手帕把玩,指尖止不住地在人像那里摩挲着,子墨便觉得渗得慌。
那图案看着像一个姑娘的模样,至于那姑娘是谁,他不用想都知道。
子墨怯怯道: “公子……”
“嗯?”
思绪骤然被人打断,季景和有些不快,眉眼沉下,朝子墨飞去一个眼刀。
感受到了公子仿佛在看死人的眼神,子墨果断选择闭上嘴巴,不敢再多言。